“不是已經找到了麼。”塗牽牽扭頭看他一眼,甚至唇角還露出一點笑意,“狀態比我想象中好多了,還知道打球贏獎金還債呢。”
“野神真的欠你錢了嗎?”池漾被她笑得渾身發冷,條件反射一樣躺回去,飛快地把安全帶係好了,“二十萬?”
塗牽牽“嗯”了聲,語氣和表情都讓人捉摸不透:“不光欠我錢,他欠我的東西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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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野坐在俱樂部斜對麵的那家咖啡廳的窗口,一直待到塗牽牽的車駛離這條街道,才起身離開座位,搭地鐵回到學校北門附近那個叫做平西府的村子。
他在村子裏的一棟筒子樓租了一間不到二十平米的房子,房間裏逼仄得隻能放下一張床,條件雖簡陋,但勝在可以短租,還有單獨隔開的洗手間可以洗澡,日租金每天五十塊錢,他租了一周,身上還剩三百塊,剛好可以撐到初八開學。
他不知道塗牽牽今天下午是怎麼想到去俱樂部找他的,他原本是準備攢夠二十萬一起還給她,不過這樣也好,還一點,就少一點,起碼他心裏會輕鬆很多。
把那些錢的重量過渡到她的手心時,他以為會是這樣的。
但是這天晚上他洗漱完躺在床上,等到一切歸於平靜,才發現自己還是異想天開了。
他們之間的距離,根本就不是這區區二十萬可以填滿的。
那道鴻溝鮮活地存在於現實生活中,輕而易舉就能看到,同時也是他深刻地勾勒在自己心裏,是他給自己的畫地為牢。
塗牽牽真的沒有惡意,無論是和徐素棉針鋒相對,還是拿出銀行卡用最簡潔有效的方式讓她閉嘴,出發點都是對他的心疼,是在為他抱不平,是為他的未來著想。
她從來都是善良的,會時時刻刻照顧他的敏感和自卑,會費盡心思讓他接受她的好意。
這些東西他一直都再清楚不過。
可是他不想要,發自內心地抵觸她這些以施舍為名的付出。
當這段關係裏加入了“憐憫”與“被憐憫”的設定,就徹頭徹尾的變質了。
塗牽牽是什麼時候知道他的身世,這已經不重要了。他曾經苦苦保守的秘密,其實本身就是不堪一擊的,這些東西如今全部攤開在了陽光之下,他才發現,塗牽牽知道或者不知道,其實他都改變不了什麼。
因為早在去年的夏末,塗牽牽在車站見到他時,很多東西就無聲無息地走進了一個叫做“注定”的魔咒裏。
他終於相信,一個人的經曆,真的是刻在了骨子裏,是藏不住的。
她一眼就能看出來他的窘迫,他的貧寒,他的不堪,他的謹小慎微。她對他的憐憫,其實從那時就悄悄開始了。
是他在故意欺騙自己,蒙蔽了自己的雙眼,一邊心安理得接受她的施舍,還一邊催眠自己,是她過分美好,而這些真的沒什麼。
但是怎麼辦呢,即便到了這種境地,他也沒能狠下心做到真正的決絕,他隻是想把自己與她隔離開,與所有人隔離開。
他恐懼看到她望向自己時眼底的悲憫,那簡直比蔑視和嘲笑還要讓他崩潰。
因為是她,因為是塗牽牽,是他這麼些年,唯一喜歡過的女生。
他從來不會在任何人麵前刻意隱瞞自己難以啟齒的出身,他已經習慣了周圍那些異樣的目光。
隻有她,真的隻有她,讓他矛盾而躊躇,讓他不安,讓他第一次有了想要抹掉過去的想法。
聞野知道,關於他和徐素棉的衝突激化,即便沒有塗牽牽的突然闖入,也已經瀕臨爆發邊緣。
徐素棉的刻薄依舊如初,是他不知不覺拋棄了隱忍的能力。
因為品嚐過甘霖,所以就忘掉了曾經喝不到水時是怎樣熬過的。
身邊的一切都沒有變,隻有他,再也不是之前的他了。
徐素棉以聞天的身體為由把他騙回家,其實就已經計劃好了要阻止他再回到這座城市。
他忽然覺得自己幼稚得很可悲。
那個夏天毅然決然地離開家時,他在心裏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要用打進國家隊,要用亮眼的成績告訴徐素棉,告訴所有人,他當時的選擇沒有錯。
可如今想來,其實並沒有人真的在乎他究竟錯了沒錯。
沒有人在期待他,沒有人在關注他,甚至沒有人需要他來證明,這個他曾一度認為與生命同重的夢想。
就在徐素棉對塗牽牽咄咄逼人的話語中,他背靠著冷硬的牆壁慢慢閉上眼睛,整個人陷入了深不見底的茫然。
所以這半年來,他到底做了什麼,究竟意義何在呢?
他徒勞地掙紮一通,四周卻什麼都沒能抓住。
聞野一下子就泄了氣,那些支撐著他的動力和信念全部被硬生生從身體剝離。他覺得自己好像堅持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