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朔聽了這話,隻覺得心髒都要從腔子裏跳出來了,他猛地跪下給蕭恪磕頭:“主子爺身體康泰,定然逢凶化吉。”
風吹進來,蕭恪垂下眼看著自己麵前的宣紙,上頭畫了一個立在梅樹下的人。他把宣紙折起來夾進書裏。這場病來得突然,又來勢洶洶,他一點防備都沒有。王朝百廢待興,他不想在這個時候撒手。可是身子到底是什麼狀況,他自己比太醫還要清楚一些。
這病輕易怕是不得好了吧。
陸青嬋確實也聽了這幾日皇上不曾叫大起,隻是照常處理奏折,國家照常運轉著,偶爾傳詔幾個閣臣們去弘德殿議事。這幾個閣臣都是皇帝登基後新提拔的心腹,嘴巴嚴得一點縫兒都不露,因此皇帝情形如何,外頭根本沒有人知道,人心惶惶的,也隻能私下裏猜測。
昭仁殿有個書櫃,紅樟木的料子,擺在角落裏,她前幾日閑來無事,便過來看,裏頭放了不少書,也確實能拿來給她瞧瞧打發時間,她這幾日讀的是《筠廊偶筆》,書裏倒是些雜記和耳目見聞,讀起來也確實讓人覺得耳目一新。
正翻書的功夫,突然見沈也來傳,是瑾太妃帶著十二殿下來了。
早年間,陸青嬋也是見過瑾太妃的,平帝爺最寵愛的宮妃有兩位,一個是毓貴妃,一個便是瑾妃,隻是瑾妃福薄沒有子息,隻能把寧貴人的十二皇子養在自己的膝下,印象裏這位瑾妃也素來是好性情的,她回到紫禁城之後有意避嫌,沒和宮裏的人打過交道,沒料到瑾妃今日卻登門了。
方朔和沈也這些做奴才們的早也交代過,若是十二殿下過來,便不用太過阻攔,可對於瑾太妃卻不知道該不該攔下,陸青嬋把《筠廊偶筆》用箋子夾好,從容地站起身:“請吧。”
瑾太妃年歲比毓貴妃更輕些,穿著一身竹葉青色的春綢氅衣,原本就是極美的人,如今哪怕有了年紀,周身的氣韻依然不同凡響。外麵春雨蕭疏,她身上還攏著一層霧蒙蒙的水汽,左手牽著蕭禮走了進來。
原本也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關係,如今一晃近一年的光景,見到舊人也總難免讓人心裏頭生出些恍惚來,陸青嬋道了個萬福:“瑾太妃娘娘。”
今日雖然還零星地飄著雨,可依然有一縷斜陽餘暉落在她身上,瑾太妃看著她倏爾笑了:“前幾日蕭禮和我提起皇嫂,我猜是你,今日一見確實。印象裏總覺得你還是個不大點的孩子,如今都出落亭亭了。”
“回來的匆忙,也一直沒去給太妃娘娘見禮。”
毓貴妃和瑾妃兩個人本就不太對付,陸青嬋因著這一層關係,和瑾太妃也並不算親近,心裏對於瑾太妃的熟絡還有幾分不適應,子苓端著一盞鬆蘿茶上來。瑾太妃笑著:“這茶我倒聞著新鮮,好像從沒喝過。”
“娘娘見笑了,不是什麼大雅之堂的茶水,不過喝個野趣。這茶產自鬆蘿山,也就是黃山餘脈,我讀《秋燈叢話》的時候便覺得新鮮,正巧庫房裏有,便煮來嚐嚐。”陸青嬋起話來溫文暖軟,瑾太妃笑著啜飲一口:“果然不俗。”
她低著頭:“蕭禮,你你想來看看皇嫂,如今看到了,高興嗎?”瑾太妃笑得四平八穩,像是須彌座上的觀音,“這孩子想見你,我沒有法子,隻好帶他來了,叨擾你了。”
陸青嬋斂眉而笑,讓子苓給他拿點心,瑾太妃看著蕭禮忍不住歎了口氣:“也難怪他心急,這幾日他皇兄不肯見他,他總怕哪件事做得不好惹惱了皇上。”
果然見蕭禮抬起頭,眨巴著眼睛問她:“皇兄是病了嗎?嚴重不嚴重啊。”
童言無忌,可旁邊還坐著瑾太妃,前朝後宮從來都不是能割裂開分開而論的,陸青嬋被毓貴妃教導了很多年,對於某些事的敏銳嗅覺,甚至已經深深地刻進了骨子裏。
她對著蕭禮招了招手,他乖乖地走到她身邊站好,這麼的孩子頭發絲都顯得纖細,在日光下茸茸的像是一隻豹子。陸青嬋笑著:“皇嫂也有好些日子沒見到你皇兄了,乾清宮那邊是什麼情形,我也不大清楚,不過這幾日見過乾清宮的諳達們,他們對我一切安好。”
蕭禮回過頭看向瑾太妃,瑾太妃笑笑:“你皇嫂都這麼了,這下你也能放心了。”蕭禮點點頭,又仰著臉對陸青嬋笑著:“多謝皇嫂。”
“既然他的目的到了,我也就不多待了。”瑾太妃牽著蕭禮站起身,“有空來我宮裏坐坐,宮裏沒有別的孩子,蕭禮也常常覺得孤單,日後常走動吧。”
陸青嬋自然笑著好。
一直把他們送到門口,陸青嬋走回到滴水簷下,臉上的笑容便緩緩收住了。陸承望在朝堂上摸爬滾打許多年,她又跟在毓貴妃身邊耳濡目染,心思快得像電光石火,可陸青嬋的心卻微微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