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長江水患治理的不錯,朕打算南下去江浙一帶看看,朝廷就靠你們幾個人了,”蕭恪漫不經心地把筆放在掐絲龍紋筆架上,“你們覺得如何?”
“如今浙江和南直隸兩省,確實人傑地靈,臣前幾年平帝爺開恩科的時候,去過南直隸做主考官,浙直兩地確實有許多大隱於市的人,隻是皇上若躬親前往,臣等倒是擔心皇上的安危。”程顯英是閣臣之一,他坐在皇帝五步外的圈椅上,神情中也確實帶了幾分憂慮。
“無妨,”蕭恪擺了擺手,“如今京裏白河的汛情也已經基本穩住了,往後兩個月,宮內大事宜皆交由你們裁決,有緊急地政務再快馬加鞭送過來。”
子南巡,本應該提前一兩年就做準備的,前朝的皇帝們每次南下,都會大建行宮別墅,各地官員也少不了一番巴結討好,看著臣子們臉上的為難神色,蕭恪又補充一句:“傳旨下去,朕南下一為巡閱水師,二為察閱水利工程,不必大肆修建行宮別宮。”
見皇上去意已決,眾臣皆跪地稱是,隻是從弘德殿裏出來的時候,幾位大臣竟在龍光門旁邊看見了陸青嬋,她穿著鵝黃色春綢的氅衣,拎著裙擺跨過龍光門,竟和臣子們撞了個正著。臣子們自然人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可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大家的目光都似有若無地往陸承望的身上轉。
陸承望垂目不言,倒是這時候就能看出高趲平的機靈來,他當即退後一步,口呼:“娘娘萬福金安。”撩起衣擺跪了下來,眾人如夢初醒,忙跟著跪下,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誰也不會嫌規矩多。陸承望跟著眾臣們一起跪下,從始至終都沒有多看陸青嬋一眼。
現在,倒是陸青嬋有些愣了,看著人群中,父親如今已經顯示出幾分老邁的身軀,陸青嬋的眼眶也有些發燙,這時候,一道低沉的聲音卻在耳邊響起:
“怎麼規矩都忘了,你該對他們伊立。”蕭恪不知道何時走到了她身邊,和她並肩站在一處,語氣倒也輕鬆,像帶著幾分揶揄似的。
陸青嬋微微垂下眼睛:“伊立。”
“多謝娘娘。”
春風駘蕩溫和,這一聲輕飄飄的伊立飄進陸承望的耳朵裏,竟讓他覺得眼底一酸,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神情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諸位今日都辛苦了。”也不再聽臣子們跪安告退的聲音,蕭恪看向陸青嬋:“你今去哪了,怎麼這時候才回來?”
陸承望已經走出了老遠,終於沒有忍住,回過頭看了一眼。
背景是一派獨屬於紫禁城的浩浩蕩蕩的朱紅,穹廬遼闊湛藍,陸青嬋與他立在這幕之下,和身穿玄色常服的蕭恪並肩立在一處,她正在話,半垂著眼睛細聲細氣地,雖然聽不見她的什麼,可依然能讓人覺得心境變得衝淡平和起來。而那一位尊貴至極的下共主,他倒背著手,站得挺拔卻十分放鬆,最重要的是,他的目光像是一片寧靜的湖水,輕輕地落在陸青嬋的身上,地浩大,從始至終他的眼中好像隻能放下她一個人。
陸承望把頭轉了回來,這趁人不注意時候,偷偷擦了擦眼角。
*
子南下走水路,走得是京杭運河,奴才們前呼後擁地跟著上了船,浩浩蕩蕩的船隊在大運河上麵連綿幾裏路。
等船隊的影子都看不見了,一輛馬車從東華門而出,向南行去。
蕭恪的馬車是特製的,十分寬敞,有善和子苓還有一位車夫坐在門口的車轅上,馬車裏麵就坐了蕭恪和陸青嬋兩個人。馬車裏當中放了一張桌,側麵是一個放書書架,蕭恪坐在桌後麵,手裏拿著的是今年兩廣一帶的折子,朱批寫了兩行,他抬起頭來,陸青嬋正倚著一旁的引枕發呆,蕭恪指了指書架:“若是覺得無聊,就找本書看。”
陸青嬋嗯了聲,當真移到了書架邊上。書架裏的書,大都是《雲廊偶筆》《夢溪筆談》之類的傳,讀起來不過三五頁,倒也唇齒留香。這些倒不像是皇上會看的書,她心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卻被蕭恪捕捉到了:“看朕做什麼?”
陸青嬋輕聲:“隻是覺得皇上不像是會喜歡這類書的人。”
蕭恪翻過手裏的奏本:“朕自然不看這些閑書,這些是朕讓方朔給你挑的,喜歡嗎?不喜歡朕就去治方朔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