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很多年裏,蕭恪偶爾會想起陸青嬋,隻不過腦子裏的人都是靜止的,站在梅樹下的陸青嬋,拎著宮燈的陸青嬋,穿著褪紅色氅衣的陸青嬋,亦或者是對著蕭讓含笑的陸青嬋,皇上不認為自己的行為不像君子所為,甚至有些心安理得。
如今這大半年來卻不同了,陸青嬋已經不再是一個紙上的符號,她活靈活現,她在他身邊顰蹙喜笑,她讓他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受。
坐擁萬裏江山,亦是坐擁無邊孤獨,似乎是每一個帝王都要遵守的成規,蕭恪也不例外。可有時候,他也會想,若是有陸青嬋在,也許這個王位就沒有那麼孤獨了。
接下來的三日,每一個白都是在路上度過的,趕路到入夜時分才在館驛休息。蕭恪此次出行身邊帶
的奴才隻有有善一個人,有些事隻由他自己親力親為,而暗處的侍衛們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看樣子確實是有什麼特殊的緣由,蕭恪沒,陸青嬋也沒有過問。
蕭恪是習慣了行軍打仗的人,幾晝夜不歇息也是常有的事,哪怕身子剛好些,也並不覺得難捱。可陸青嬋卻不同,這幾日在路上的奔波,身子就有些吃不消了,可她是慣會隱忍的,平日裏隻是吃得少些,也沒有在蕭恪麵前表露出來。
這日吃飯的時候,陸青嬋不過略動了兩筷子就放下了碗,蕭恪看見了就問:“你怎麼吃這麼點兒?”頓了頓又補充,“像是在吃鳥食一樣,難怪你瘦成這樣。子苓,再給你主子添點菜。”
陸青嬋哭笑不得,忙:“我素來就吃得不多,吃得多了怕積食,這些已經足夠了。”這句話完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連竟然忘了用敬稱,蕭恪拿眼睛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倒也沒什麼,可在下一餐的時候,他的餐食還是如常,卻額外給陸青嬋做了清粥,配了幾道爽口的菜。
看著陸青嬋卻是多進了些,蕭恪臉上露出了些許滿意之色:“你就該多吃些,長點肉好看。”
陸青嬋失笑,蕭恪已經揮手讓人撤了膳桌:“出門在外,沒那麼多規矩,你也別像過去似的那麼約束自己。咱們再有一會兒就到清江浦了,從這改走水路,再要不了幾就到南直隸了。”
從清江浦改登船,一路經過鎮江揚州常州一路行至蘇州。走水路就比走陸路安逸了很多,又過了三日就到了蘇州,下了船有善輕聲:“子的行船還要再過三五日才到。”
蕭恪點了點頭:“這幾日,你們對我的稱呼都要改一改。”蕭恪的我得有些僵硬,眾人都點了點頭,有善先是對著蕭恪叫了一聲:“爺。”而後笑著對陸青嬋叫了一聲夫人,陸青嬋臉上有些發熱,可看著蕭恪一副理應如此的模樣,她也隻好點著頭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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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恪微服出巡,已經提前讓人在蘇州的城裏買了座兩進的宅子,樸素低調且又靜穆沉古,聽原本是個舉人的老宅,裏頭假山池沼一應俱全,又兼有蘇州園林的特點,頗多野趣。外頭掛了一個匾額,上頭是文徴明的行書,龍飛鳳舞寫了青園二字。看見陸青嬋抬著頭看這個匾額,有善笑著:“這是咱們公子親筆寫的呢。”蕭恪一記眼刀飛過去,有善登時便不再出聲了。
院子裏當中種了好大一顆銀杏樹,淺綠色的葉子撐起來亭亭如蓋,陸青嬋穿著淺青色的襦裙站在樹下,一片葉子落在她的肩上,衣服上的披帛逶迤一地,眼中萬頃煙波,像是明珠千斛都流入她眼睛裏似的。
蕭恪從屋裏走出來的時候,竟看得一陣恍惚。有善也在一邊兒笑著:“咱們夫人像是畫兒上的人似的。”
蘇州城好像比紫禁城更適合她。陸承望是蘇州的人,隻是在陸青嬋出生前舉家就來到了京城,起來這是她第一次踏上故鄉的土地,可偏就讓人覺得,她生就屬於這。
陸青嬋聽見動靜,下意識轉過身來,偏這一回頭的風情,就讓人覺得像是把整個蘇州的柔旎都彙聚到了這一人的身上,離開京城,陸青嬋雖然依然瘦得有些可憐,可好像比過去更鮮活了幾分,眉梢眼底都帶著幾分笑,她叫了一聲公子,果真是像極了水鄉裏撐著竹骨油紙傘的美人。
“你換身衣服,隨我出去一趟。”
陸青嬋訝然:“換什麼樣的衣服?”
蕭恪打量了她一番,憋了很久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別這麼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