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棒槌(1 / 2)

陰山連綿,層林疊翠,仿佛龍脊趴伏於大地。

山中空空隱隱,幽寂而靜謐,連鳥獸都隱匿無聲,沒甚生氣,窸窸窣窣間卻陡然闖進來一個少年人。

奚羽嘴裏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抬頭用手遮著,從縫隙裏眯著瞅了一眼,其時正值盛夏烈日炎炎,豔陽當空,不可直視。恍恍惚惚像有兩團重影交錯,如個老大的火爐也似炙烤著大地,熱浪襲人,讓這青山林間裸露在外的大石仿佛也嗤嗤作響,升騰著冒出焦煙。

奚羽耷拉著眼皮,懨懨抹去額頭上大粒大粒的汗珠,鬆了鬆背後的小編簍,輕飄飄的,還沒什麼收獲。

草根嚼之無味,他“呸”的一聲吐了出來,汁液在嘴裏化開發澀,嘴上兀自念念叨叨個不休:“阿爺也真是的,這個出鬼的大陽天叫我出來找罪受,近山這塊兒早被我搜刮完了,村子裏上下個個都是大老粗,壯得如牛,哪還用得上這老多草藥。”

也不怪他頗有微詞,今年的光景大不同以往,不知怎的,入暑奇快,其間更是滴雨未落。

天下大旱,流火千裏,異象頻出,附近的村落都悄悄謠傳出這麼一個說法,稱這是有災星要出世的征兆。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弄得人心惶惶。

奚羽就住在這片大山腳下,卻不是在這兒出生,他眉眼清秀,皮膚也不像身邊土生土長的村民那般黝黑發亮,前些日子剛剛過了束發的年紀。他是幼時被他的阿爺帶來的,他阿爺是個跛腳大夫,當年行醫至此發現周遭山林裏稀奇藥材頗多,見民風又淳樸好客,便就升起了留下的心思,安頓下來,在村裏當了個歪郎中。

還有一個緣由,奚羽小時候是個病秧子,他們一老攜一幼行走四方,難免會有不方便。

拜這莽野靈華所賜,奚羽從小就泡在藥罐子裏長大,早就祛除了嬴弱的根病,反而有些大補過頭,十幾歲的精力更是無處發泄,整天滿山頭地跑,不知疲倦,每次老頭兒喊他吃晚飯時都找不見人影,誤了時辰。

索性奚老頭就教不省心的孫兒辨識草藥,知道這個年紀的孩子就像在籠子裏關不住的小鳥,便也就放歸山林,任由他去撒歡,卻別遊手好閑無所事事,玩耍之餘也好幫自己些小忙,順帶以後也便繼承自己的衣缽所學。世道艱辛,有一技之長,待他百年之後,孫兒再不濟也能混口飽飯吃。

奚羽的記性很好,沒花多少時日就能分辨個七七八八,尋常見的那些活血化淤的藥材效用更是爛熟於心。

他舔了舔幹巴巴的嘴巴,滿腹的牢騷此時也有氣無力,整個人都被日頭曬得蔫蔫的,本來在蒸籠般的屋子裏屁股像著了火一樣坐不住,被阿爺看了心煩趕出來采藥,想著也順道鑽到深山老林裏好納涼,可外頭青天白日,晃晃得讓人心煩意亂,立馬就敗了野遊的興高采烈。

他找了處樹蔭下的陰涼地,靠坐下來,翻身把編簍拿到麵前,從裏麵掏出一個水囊,可是早已幹癟,在豔陽下擱了才沒多久,握在掌心裏都已經隱隱發燙。

奚羽不死心地拔掉囊蓋,仰頭對著嘴倒了半天,眼巴巴望著,卻一滴水也沒流下來,早在來的路上就已經喝光了。

村子口的古井前幾日便已然幹涸見底,打不上多少帶黃泥星的水來,他家水缸裏的也所剩無幾,得留之藥用,被奚老頭寶貝似的牢牢看緊著,奚羽一天隻能從阿爺手心裏摳出丁點來解渴。

他哀歎著把水囊丟了回去,雙手墊在腦袋後麵,舒舒服服地伸直了懶腰,翹起一隻二郎腿,踮啊踮地抖動,盤算偷懶打個瞌睡。

“這邪門的大太陽,可真是活見鬼了……”

午後的日頭正毒,灼得人合起來的眼皮都發熾,幽靜的山林中生靈都藏起了蹤跡,唯有枝頭上的知了還在扯著嗓子玩命叫喚。萬裏晴空蔚藍高遠,沒有一片雲朵,仿佛也被熔化了一般,這片天地倦怠不堪,昏昏欲睡。

歇了半天,卻還是悶熱得要命,林子裏一點風都沒有,奚羽眯起眼神遊物外,額頭上的汗水卻直往下滾落,突地他一個鯉魚打挺跳將起來,咕噥道:“不行,不行,太熱了!一點困意都沒有。”

老人常說心靜自然涼來教訓自己毛躁的子孫小輩,可他正是見夏蟬生歡的年紀,心怎麼也定不下來,汗意已經打濕了衣衫,緊緊貼在體膚上,黏黏糊糊的,很不快活。

“嘿!”

頭頂上方就有一隻淡青色的小蟬在嘶鳴,奚羽忽然仰頭大嚷一聲,那小蟬受了驚,立馬撲騰著薄翅,搖搖擺擺飛離了這後來的魔頭霸占去的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