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從此癡(1 / 2)

可偏偏真當青旒嬌美容顏在前,亦無需巧笑倩兮,饒是奚羽腹中有萬種火氣,也立下發作不得。

更何況兩人現在肩並肩坐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酒樓橫梁上同仇敵愾的時候,小姑娘爛漫天真,從來不曾像那些俗人白眼看待他,所以奚羽怔了一怔,暗歎了一口氣,搖頭說道:“沒有,我沒生你的氣。”

騙人是小狗。

青旒小姑娘翻了個白眼,心裏犯嘀咕,聲音拉得老長,“哦——”

隻是高噘著小嘴可以掛上一個油壺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什麼大家閨秀。

“你那天突然掉頭回酒樓幹嘛了?”

青琉這樣一問,竟是知道他那天的行蹤,想來是恩人跟在了後麵,隻是神通廣大沒被自己發覺罷了,當下微覺詫異,但還是一五一十說道:“把恩人的金元寶討回來,給那對爺孫倆了。”

“哦。”她點點頭,也猜得八九不離十。

奚羽說完那句話後,就陷入了沉默,仿佛在思量著什麼。

青旒再捅捅他的胳膊,好奇道:“你成天揣著根爛鐵幹什麼,不嫌重嗎?”

奚羽見她將目光移到自己腰間,這根那日溪穀裏隨手撿來的黑鐵事物顯然模樣醜極,磕磣得很,就和他一個山野小子一樣,放在那裏都不受人看重。

實在拿不出手,為免丟人現眼,奚羽挪了挪身子擋住青旒的目光,擱在屁股後頭,嘴上有些不好意思回道:“防身用的。”聲音低若蚊吟,唯恐遭眼前佳人恥笑。

然而青旒隻是點了點頭,也不知聽清沒,爾後指著奚羽背後,道:“那皮裏藏的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寶貝嗎,看你天天背著,睡覺也不拿下來。”

奚羽頓了頓,解下背後的鹿皮,橫放於膝間摸了摸,其實他沒有和任何人傾訴過,皮子裏挾裹著的不僅隻是一把削鐵如泥的打鹿刀,還有一塊小小的木製靈牌。

將死人靈位背在背上,豈止是一個晦氣可以形容,十運九衰,老大不吉利,對常人來說難以理喻,也唯有奚羽百無禁忌,毫不在意世間避諱才會這麼做。

這世上誰會害他,他阿爺也不會害他。

他垂下臉,沉默了一會,輕聲說道:“是我阿爺。”

就算同生於一片天地,但人與人間的喜怒哀樂其實並不相通,就算你哭到背氣過去,也隻讓他人覺得吵鬧,奚羽原沒想過和任何人提起,但不知是否壓抑得太久,又或者小姑娘率真無邪,讓人生出親近之意,才使得他在這片刻裏卸下心防,打開心扉。

青旒聞言呆了一下,這皮子裏頭明明是長長條條的形狀,分明是件兵刃,看奚羽神色對他來說似乎十分緊要,既是打殺傷生的凶器,卻被嚴嚴實實一絲不漏地包裹起來,絲毫鋒芒不顯,腰上又故意掛著根不起眼的鐵棍混淆視聽,以瞞人耳目,如此這般,她覺得這個同齡人實在奇怪,故而才會有此問。

卻不想得了個這樣答案,明明也不是骨灰壇子,難道不大的地方真的葬有一位他逝去的親人嗎?

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沒有真打破砂鍋問到底,驀地觸動心事舊憶,眼神突然變得黯淡之極。低頭,不語,一瞬間的失神,小小年紀,倒像是曆經滄桑一般。

兩個少年男女一時無言以對,樹影婆娑,隨風搖動,忽然一條火紅影子奔將過來,蹭的跳起,口中“嘰嘰”怪叫。

奚羽認出了來物,心下詫異望過去,隻見青旒不慌不忙,回頭一把將偷襲的紅影從半空扯了下來,那頑猴似溺水般死命掙紮,拽著根枝葉也無濟於事,被她端在麵前捏圓搓扁,飽受欺壓之苦,甚是淒慘。她瞧見那張猴臉上氣鼓鼓的悲憤樣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把三天兩頭謀劃造反的小猴抱到懷中,看似警告卻更像愛撫般,屈指輕彈了彈它的腦殼。

這一笑便把先前的鬱容盡數褪去,白日煌煌之下,一襲水綠身影,笑靨如花,刹那令漫山遍野皆無顏色,樹葉縫隙間泄下的瑣碎陽光灑在她的肩頭臉畔、青絲之上,如夢似幻,映出動人心魄的美麗。

奚羽目為之所奪,竟是心旌搖曳,不能自持,不知何時,已是癡了。

青旒笑了一陣,發現少年正呆呆地盯著她看,摸著懷裏小猴的腦袋,抬起下巴,居然全無一般女兒家羞羞答答的扭捏模樣,一對眸子瑩然有光,神采飛揚,徑直朝他問道:“我好看嗎?”

在那兩息裏,她眼光中的神色難以捉摸,看他也不像在看他,似喜似嗔,似情意真摯,又似黯然神傷,淒惻哀婉,變了千回,裏頭居然有百種味道,不一而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