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那為禍鄉裏的青蟹,如今居然成了一道吳地百姓家中必不可缺的盤中珍饈,這一切都是托那位不留姓名的豪俠的鴻福啊。”
那店家吃水不忘打井人,不勝唏噓,隨後又興奮說道:“要我說這蟹,天上龍肉地下驢肉也不出其左右,經過烹製之後,風味更是絕佳,尤其是臨季的時候個頭最為肥碩,那內裏的蟹黃像流脂似的,鮮美可口,叫人咬掉手指,隻消把那殼輕輕撬開,嘴對上那麼滋溜一吸,嘖嘖,那味道……”
說著,那店家微眯上眼,搖頭晃腦連比帶劃,仿佛那蟹肉蟹黃都已經到了他的嘴裏一樣,滿是受用的神色,陶醉無比。
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嘿然笑了笑,歎道:“隻可惜,這官道西出便是陽關大漠,打那頭來的外地人全是些目不識丁的大老粗,吃沙子吃慣了,少有懂得此道的老饕,往往我極力推薦一個個均都大搖其頭,總不能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逼人家吧,唉。”
說話的時候,先前原本在四人坐下前還有三兩客人,或是歇夠了,茶錢放在桌上,便陸續風塵仆仆地走了,他收拾著碗,回身出口的氣惱話也不怕被聽去了得罪人。
花發老者輕輕一笑,問道:“今年的青蟹可香甜?”
那店家立即反應過來,放下了手裏的空碗,喜道:“老先生的意思是……”
花發老者一指幾人,笑道:“若是不麻煩的話,我這大大小小四張嘴巴,清蒸、紅燒各來一籠!”
“不麻煩,不麻煩,店後就是我家水田,您老稍安勿躁,我這就親自去給您老撈蟹去!”
那店家笑顏逐開,他家小業小,店內沒半個夥計,裏裏外外都是他一人親力親為一手操辦,居然店也不看,滿心歡喜抄起個竹籠背在身上就風風火火朝後走出去。
奚羽坐不住,把身外物解下來,跟著來到那畝不大的水田,過去幫忙。
說是水田,可裏麵沒有稻秧,而更像是蓄起來的一池魚塘,清澈見底,白雲底下愈顯澄明。
他卷起褲腿,拎起袖子,進到田裏,從小幹農活對於這種事自然駕輕就熟,往那冒泡的地方馬步一紮,直起身的時候手裏就多了一隻舉著大鉗揮舞的暗青肥蟹,與那店家相視一笑後,拋進岸邊的竹籠裏,再彎腰去抓。
不知是什麼時候,青旒也來到這裏,站了一會,坐到了灘塗上,脫去繡花鞋兒,放在膝蓋上,嫩生生的小腳泡在水裏點來點去,驚得一眾不怕人的小魚小蝦都一溜煙躥走,她雙手托著香腮,出神地看著揚起臉汗珠滴在水裏的奚羽身影。
有了奚羽出力,兩人俱都是好手,很快便抓滿了一竹籠,那店家光著沾泥的赤腳,鞋也不穿,把一兩隻爬出來的螃蟹踢回到水田裏,嘴上對奚羽連聲告謝,忙活去了。
奚羽若有心事,等到那蒸得鮮紅、色澤誘人的熟蟹端上桌,他也沒有怎麼吃,倒是花發老者少見的食指大動,多剝了幾隻,不過和那些淘沙客不一樣,他不是未曾吃過心中忌怕而無從下口。
他出身窮鄉僻壤之地,每逢荒歲沒多少吃食,山溝溝的小小水族都遭了池魚之殃,死在他肚皮裏的,屍骨無數,阿爺在世嘴裏寡淡時,也會偶爾心血來潮提著一草繩的河蟹回來就著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