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西街城頭多了兩個不起眼的小乞兒。
起初,還常有幾個身材彪悍的孔武大漢穿大街走小巷,手裏拿著兩張畫像,四處認人,以圖換取朱家承諾的百金報酬。
隻可惜那紙上所畫,一個比一個寫意,旨在傳神而不注重其形,觀者皆一個頭兩個大,聊勝於無。乍看之下十個少年八九個像,走在街頭一拉一大把,如果泥巴糊麵、蒙口巾帶鬥笠,那便活脫脫一般無二,等同是兩眼一抹黑。
奚羽二人隻要稍稍洗把臉,再把鬥笠事先藏好,就是打他們麵前明目張膽地溜達而過,也辨認不出來。
不管世間哪塊地方,縱是天子腳下,窮苦人總是比富人更多,何況汴京把守雄關,戰事不息,近些年才算過上安生日子,城中流離失所的乞兒何止上千之數,要想從中找出這畫像之人,無異大海撈針,後來就連最好投機倒把,想要從此獲利的掮客們也不願花費大力氣,接這勞而無功的活。
在一條閭巷胡同口,兩個少年正在屋簷下曬太陽,一個趴在地上數螞蟻,一個蹲在牆角抓虱子,狀似童心童趣,但落在路人眼裏怎麼瞧怎麼覺得,這倆小叫花子骨子裏透著古怪,皆是皺著眉頭,避而遠之。
“螞蟻有什麼好看的,成天看還能看出個花來,要不咱們比比看誰抓的虱子多。”一個小叫花提議。
另一個回:“好。”
這倆小叫花子自然便是奚餘二人,最初的風頭避過,兩人就算是大搖大擺走在街上,也沒人揪上來發問。
午後的澄黃日光灑落,時光安逸,讓人從骨頭縫裏開始酥軟。
奚羽經過短暫進入那天性揮發的奇妙境地,逐漸可以對自己身上不可名狀的神力能夠如臂使指,手指靈活,柔若無骨,異於常人,此時大獲奇功,一掐一個準。不消片刻,全身上下外加發梢裏的跳蚤虱子皆一一捉完,擺放在眼前排成隊列,粗數之下,足有二十出頭隻,要再多些,都能橫豎整合,擺成一隻四方的軍隊陣型了。
乍比起另一邊的人丁凋零,簡直如同十萬大兵。
餘三兩見狀,哪裏不知是自取其辱,耍性子把身前的三兩隻一手拂開,又吹走奚羽的那一堆,賴皮道:“不比了,不比了,你就是個怪胎。”
奚羽哈哈把他擰過來,一隻手環鎖著落魄公子的脖子,壞笑道:“你服不服,要不要我幫你也抓一下呀!”另一隻手說著不住伸到他衣服揭開搜檢,腰上撓摸,頭發弄成了蓬鬆雞窩。
餘三兩身子掙紮亂扭,笑得差點岔過氣去,拍他胳膊求饒道:“我服了,服了……還不行嗎。鬆開點,你這牛勁勒得我喘不上來了……別亂摸,唔,我背後有點癢,給我撓撓。”
兩個少年嘻嘻哈哈,扭成一團,如兩條小蟲土裏打滾了幾圈,沾一身灰,沒力氣再鬧了,才各自仰躺著大口呼吸。
這些時日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談天聊地,奚羽的故事幾句就可以道完,而餘三兩總算把自己何故離家出走的來龍去脈交代了個清楚,倒不是奚羽問起這茬,而是他本就是個藏不住話的性子,往往一張口三言兩語就泄了天機。
見奚羽難免好奇,況且二人情誼日漸篤深,所謂君子坦蕩蕩,總瞞著掖著不像話,索性沒再遮遮掩掩,將緣由和盤托出。
據他所言,說來話長,倒不是如奚羽猜測那般闖了什麼禍端,而是頗為啼笑皆非,出走的真相皆源起於一起多年之前指腹為婚的姻緣。
“古來姻緣二字,都講究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餘三兩闡述著道來,其中不乏自吹自擂:“我那老爹向來與一位世伯交好,自小看我長大,見我天資聰穎,再者長相不凡,和他家明珠男才女貌,十分般配,又命人算過八字,那神婆見錢眼開,光撿好聽的講,說得天花亂墜,大意就是我倆是什麼萬裏挑一的天作之合,二老老懷大慰,捋著胡子就結下了這門娃娃親。”
“哦,不就是童養媳嘛……”奚羽故作恍然,不無揶揄之意。
見奚羽忍不住發笑,他瞪了眼,繼續說道:“隻苦了我的耳根子,那小女孩開竅早,從小就喜歡纏著我,以我未婚妻子自居,像個小尾巴一樣成天在我旁邊打轉,嘰嘰喳喳,三兩哥哥長、三兩哥哥短的掛在嘴邊,真是夭了壽,害我哪也去不成,總被家中姐姐全府上下笑話。”
“不過後來好在八歲那年,路過一位眼盲老術士捏過根骨,非說她是什麼資質絕佳的蒙塵美玉,我那世伯就把她送去上山學藝,我呢,也正好順水推舟,終於甩掉了那個小鼻涕蟲,得以過了幾年清寧日子。可就在前些月,聽說她要出師歸來,我爹和我世伯年事已高,就想著盡早定下來,開始大肆張羅廣發喜帖要給我們完婚,你說這還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