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十五年盛夏

天晦暗陰沉,雨下個不停。本著‘刑人於市,與眾棄之’的思想,將行刑場最終設於西市,天氣雖惡劣,卻依然滿滿當當的一圓場人。

斬首台上設兩個斬位,兩名打著赤膊的劊子手已立於各斬位。不遠處監斬台上幾位大人都已就位,一切準備就緒。

聖旨已下,誅殺其七族,男子年滿十四一律斬首,即刻行刑。說白了,就是滅族。顧家人少,七族之內,加上前晚墜崖的顧家三郎才區區十六人,血濺斬首台不過用了一盞茶的時間,快的就像恍了個神。飽學詩書,經綸滿腹的顧太傅,再也聽不到他侃侃而談的教書聲。西市口前有上百名弟子著灰衫,跪在人群,暗自垂淚,不忍觀視。

施家男子多,七十二人。地上的血沒能來得及滲到土裏,形成了許多個血窪,血氣衝天。

此時天驟然下起了暴雨,夏季的雨,又急又大,像是從天邊傾倒下來,嗶哩啪啦的打在人身上生疼生疼的。行邢的木墩上粘稠的血水被衝刷到台子上,滑不溜就,劊子手沒站穩當,險些滑倒。手凍得有些哆嗦,一次殺這麼多人,天又如此惡劣,腥氣彌漫,被雨水一衝反而越加濃重。再有經驗的劊子手,也犯忌諱。

施家有人繃不住,嗷嚎大哭,施家三老太爺吼了聲:“哭什麼——憋回去!”

“三爺爺,嗚。。。我怕——”可誰都無法責怪他,那不過是個十四五歲模樣的少年,嘴凍得烏青,聳拉著腦袋,努力憋著哭聲,單薄的身軀不停抽泣,也不知是施家哪個旁支。

杜謙行抬頭看了看前麵,雨大的教人睜不開眼,一個時辰前,幾米遠還滿滿當當的跪著顧施兩家男嗣,現下都成了無頭屍首,被人從行邢台上抬了下去,著一擺放開來,雨水衝刷著屍首,血腥氣重的令人作嘔。即使他已是成年男子見了這般畫麵也有些扛不住了,到底不是久經沙場的武官,這事兒要是被江佑勍知曉,還不知道會被怎樣恥笑一番呢。甚至心底湧出一絲不易覺察的恐懼。

杜謙行轉頭看向一旁跪著的胞弟,年輕臉頰一塊不大不小的劃傷,是被獄卒用皮鞭抽的。因是雙手反綁,想拍一下弟弟的肩都成了奢望:“照兒。怕嗎?”瞧著束著藍色束帶與他頗為神似的稚嫩臉龐,那份心痛和不忍,讓被雨水衝刷的臉上,又多了兩行清淚。

“大哥,我不怕。”十四歲的少年,眼中卻有著堅毅,緊抿著凍得發青的嘴唇,身體都明顯看著哆嗦,聲音卻擲地有聲。

“好孩子,好孩子。”忍不住哽咽,心裏既欣慰,更多的是不忍。他家照兒也隻是個半大少年。連親都還沒議呢。

“大哥,我隻是想娘,想妹妹。。。”娘和妹妹昨天走了,火勢那麼大,燒得不成人形。屍首被扔在杜家的前院,就那麼幹放著。“小憶茳要怎麼辦,才十天大。。。我還想著她百歲,送她個親手雕刻的小兔子。”他的小侄女,手那麼小,小腳丫像他的玉佩那麼大,軟的不可思議,娘都不讓他抱,怕傷著小憶茳,他本來高興他當小叔叔,開心得不得了,這可是嫡親的小侄女。

“。。。”堂堂七尺男兒卻忍不住哭泣,強忍著克製自己,眼淚卻不受控製的混著雨水流下來,哽咽的都要說不出話:“是。。。大哥對不起你們。。。沒能將你們保護好。”她的女兒才出生十天,十天哪!他在她出生那天見了一麵,便要天人永隔,不知言茹她,才生產完,身體如何受得起這份變故。

“大哥,別哭,一起上路,還是兄弟。”

“好,有你這樣的兄弟,大哥。。。這輩子值了!”

一炷香後,杜家大郎的頭顱掉落行邢台,受著衝勁順勢滾落前麵的平地,被麵前滿是血汙的頭顱擋了一下,回旋著停了下來。對麵的頭顱發後的藍色束帶浸在血窪之中,失了原有的色彩,淩亂的頭發下是一張再年輕稚嫩不過的容顏,臉頰還有一塊不大不小的劃傷。

江家一行裏,第三排最外邊一少年抬頭,露出一張俊朗非凡的臉,雨水打在刀削般高挺的鼻梁上,一路蜿蜒劃過臉頰,縱被冰冷的雨水衝刷的有些泛青,但劍眉星目,依然是最英俊帥氣的男兒。突然朗聲高唱起:“滿江紅,怒發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即使穿著囚服,即使鐵鏈反綁,腰板卻依然挺得筆直。高昂的歌聲起,漸漸有人附唱,連人群裏都有人附和,到最後歌聲竟震天響,回蕩在行刑場上空。

“好——”喝彩聲陣陣不絕於耳。引得監斬台上的監斬官戶部尚書袁正明不悅道:“江家囂張至極,竟敢行刑台上唱嶽飛的【滿江紅】,尤數著江家三郎江玦最盛!”一張馬臉拉得老長,濃眉擰著,眼瞅著江玦,狠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