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 張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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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有個做泥水匠的人,姓張名六,大家就叫他張六,家住在瀏陽下水麓洲,家中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母,一個妻子,三個女兒,兩個兒子,一家連自己八口人,就靠著張六一個人,憑著做泥水匠的手藝生活”

“一日,張六在別人家做手藝回來。忽覺得胸脯上有一塊碗大的地方脹痛,初痛時不紅不腫。他這種做手藝的粗人,身上雖有些痛苦,也不拿著當一回事,次日仍忍痛去別人家做工。”

“下午回家,便覺脹痛得比昨日更厲害些了,用手去摸那脹痛處,皮膚裏簡直比銅錢還硬,呼吸都很吃力。第三日就紅腫得和大饅頭一般,不但不能去做工掙錢,連在家中走動都極不方便,隻得坐在家裏,也無錢外請大夫診視。”

“四五日後,隻痛得張六呼娘叫爺的哭。做手藝的人,家中那是一點兒也沒有積蓄,八口人坐吃得幾天,哪裏還有東西吃呢?可憐張六老婆,隻得帶著兒女出來行乞。張六胸前的瘡,更潰爛得有碗口大小。”

“久而久之,知道張六害瘡的人多了。雖也有願意做好事的大夫,不要張六的錢,送藥替張六診治,無奈這瘡病太厲害,不是尋常敷瘡的藥所能見效。”

“一日,張六的老婆帶著兒女過河,到城裏行乞,順便打聽會醫毒瘡的大夫,居然被她找著一個在瀏陽很有名的大夫。張六的老婆帶著五個兒女,向那大夫叩了不知道多少的頭,才求得那大夫許可了:藥錢賒欠,替張六診治”

“不過須將張六抬到大夫家裏來上藥,大夫不肯親到水麓洲去,張六老婆已是喜出望外了,連忙要求張六的同行,用竹床將張六抬到城裏來,請那大夫診治。但是那大夫的聲名雖大,身價雖高,杏林手段卻甚是平常。”

“他自以為是莫大的恩典,賒欠藥錢替張六醫病,他那藥不敷上去倒也罷了,不過是潰爛疼痛,敷了三四次藥之後,不僅絲毫沒有效果,反而紅腫得比不敷藥的時候更厲害了,張六從胸脯腫到脖頸,連話都說不出來。”

“那大夫至此才知道自己的手段不濟,恐怕張六死在他家裏不吉利,隻好說這種瘡是絕症,本來就沒有法治的,叫張六的幾個同行將張六抬回水麓洲安排後事。張六老婆不能把張六賴在大夫家,隻得哭哭啼啼的跟著幾個同行的抬起張六走到河邊。恰好有一隻渡船停泊在碼頭下,一行人便走上那渡船。”

“張六睡的竹床,就安放在船頭上,奄奄一息的哼個不停,張六老婆坐在旁邊哭泣。瀏陽河裏的渡船,照例須等載滿了一船的人才開船的。”

“他們上船等了好一會,剛等足了人數,快要開船了,忽見那老和尚走到碼頭上來。架渡船的梢公,知道老和尚是要過河的,遂向碼頭上招手,喊道:‘老師傅要過河麼?請快上來,就要開船了。’

“老和尚一麵舉步上船,一麵低頭望著睡在竹床上的張六,隻管把頭搖著,麵上看得出來很不耐煩的樣子。同船的人都覺得老和尚這種情形很奇怪,出家人不應如是。”

“當下就有一個年輕口快的泥水匠同行,對老和尚說道:‘出家人多是以慈悲為本,方便為門。老師傅每日到瀏陽化緣,瀏陽人無不知老師傅是個有道行的高僧。這睡在竹床上的張六,是個孝子,一家大小七口人,全靠他做泥水匠養活。於今他胸脯上忽然害這麼大的一個毒瘡,經許多大夫治不好,眼見得是沒有命了。他不死便罷,隻要一口氣不來,他將近七十歲的老母,不待說是得餓死凍死、氣死急死”

“就是他這個嫂子,和這五個不曾長大成人的兒女,恐怕也難活命。老師傅是出家人,見了他這樣可憐的人,不憐憫他也就罷了,為什麼反而望著他做出討厭他的嘴臉來呢?”

“老和尚聽了,越發做出愛理不理的樣子,將臉向旁邊一揚,冷笑了兩聲,說道:‘你這些話向誰說的,隻能拿著向兩三歲的小孩說,或者可以瞞得過他,讓他相信。拿著對老僧說,你就認錯人了。’這同行的少年一聽老和尚說出這些不倫不類的話,不由得氣往上衝。

逼近老和尚跟前,問道:‘我哪一句話說的不對?怎麼隻可以瞞兩三歲小孩?我一不想騙你的錢,二不想騙你的米,為什麼要向你說假話?你倒是說個明白,看我剛才說的話,哪一句是假的,不能相信。’

“老和尚仍是鼻孔裏哼了一聲,說道:‘這真是好笑,老僧出家,管你哪一句真,哪一句假。你說他於今胸脯上忽然害這們大的一個毒瘡,經許多大夫醫治,都醫治不好,這話顯然是假的,你還說不是想騙我嗎?一個好好的壯健漢子,無端裝出害重病的樣子躺在這裏哼哼唧唧,叫老僧看了如何不討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