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杉看著蕭有和的歡快模樣,腦海中卻就盤旋出回京那日,座船靠岸,楊秀清指著街市坊舍,問她與先前有無不同。
趙杉當時剛從悶暗的艙裏出來,感到有些暈眩,隻敷衍應了一句:“好像是有了些變化。”楊秀清卻隻叫她多在城裏走走轉轉。
趙杉雖早討得了出行活動之自由,為避開熟頭熟臉的人物免去不必要的猜疑,一直也沒有四處走轉過。當下,卻就動了心思。
蕭有和聽出去遊逛,高忻又蹦又跳,拍著手道:“去看大江,看大船!”
趙杉便先帶了他去下關。將碼頭周遭地方一一走轉看過,太陽卻已升到頭頂。
趙杉早已想好用餐的去處——迎客居。
林五娘初孕害喜,在家安胎,店中一切事宜均由譚芹妹做主打理,生意看起來十分紅火。正到午飯飯點,食客絡繹,桌位將近坐滿。
譚芹妹與趙杉的交情原不似林五娘那般深厚,對她假死東渡那一段也了解的朦朦朧朧不甚明白,將她與蕭有和請到包間見禮時,連個稱呼也叫得晦澀繞口。
趙杉看她拘拘怯怯的樣子,隻是趕巧路過,肚子餓了。譚芹妹識才釋去疑心,隻把她做食客招待,吩咐堂倌把店中的特色招牌菜盡數上了來。
蕭有和到底年級幼精神短,吃罷飯,便犯起了困。趙杉因所乘黃轎與那八個身著東府號服的輿夫在街市上引來了太多圍觀,想著棄轎獨行,便讓譚芹妹告訴輿夫們將蕭有和送回西府。她自己則從飯館後門悄悄離開。
趙杉隻揀僻靜的街巷穿梭行走,走著走著,竟就失了方向迷了路,不得不敲開住戶的門打問。這樣走走問問問問走走之間,她便幾乎將居戶稠密的北城轉了個遍。
長街短巷裏奔來跑去的孩童,讓她一次又一次地禁不住停下腳步。她看著那一張張稚嫩嫩的臉龐,在心裏默默自問:到底是她參與改寫了他們的命運,還是他們掀起的風雲浪湧深刻影響了後世的她?
楊秀清口中的變化,在趙杉走到腿酸腳軟的時候,終於出現在眼前——城南水西門內的油市街。
趙杉在一家茶肆裏挑了個臨窗的雅座,叫了盞苦中帶甘的金針白蓮,看著街上絡繹而過的商旅車馬,口中隻喃喃念著一句話:“世間事當真是破之易,而立之不易。”
念著念著,淚水卻就不自覺的跟著盈滿目眶。
她有幸或不幸的轉世到這樣一個三千年未有的大變局時代裏,且是處在這個時代的最開端,也就注定她要做舊時代的掘墓人和新時代的探索者。而這種探索由理想到實踐再到實現的過程,也注定是曲折漫長的。一想到那個尚有千萬種變化的嶄新時代,她便又不由感歎個人力量的渺。她隻是這世間的一粒塵埃,從前是,現在是,在那個嶄新的時代也是。
但在這一刻,她為這渺感到欣然,也是因為這種欣然,在夕陽西下時,她回去了東府。
其後整整一個月間,楊秀清從未踏足過趙杉的居處。眾姬們倒是每個禮拜日都齊齊地來拜她。她依然是這座府邸的女主人,但已分明失了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