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騎馬的那撥人趕到齋堂,天已經黑透了。
眾人在鎮上找了家客棧湊合一宿,翌日天不亮便啟程進了妙峰山。
妙峰山的無煙煤質量最好,光祿寺每年都要采購許多,一部分用於宮廷宴會,還有一部分則是送給諸位閣老、部堂大人們的‘炭敬’。
妙峰山煤窯的幾個老板都在鎮上住,侯大使要辦的事兒昨晚都辦好了……其實要不是為了陪趙昊,他直接把幾個老板喊到北京城就辦妥,還能好好花天酒地一番。
沿途山道上,不時看到有工頭拿著鞭子,驅趕著一隊隊佝僂著腰的挑工下山。隻見那些挑工肩上的扁擔被壓彎成月牙,筐裏煤塊的份量,怕是少說一兩百斤……
“煤就是這麼運下山的嗎?”趙昊吃驚的問那陪著前來的妙峰山煤老板。
“別處平緩點兒的地方,還能用獨輪車。”那姓牛的煤老板忙賠笑答道:“沒辦法,妙峰山的道太陡了……不過這樣挑工賺得也多,他們更願意。”
趙昊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又問起牛老板,整個西山煤窯的情況。
“整個西山大概有四五百煤窯吧,這個數說不準。”牛老板答道:“因為煤窯容易滲水,一旦滲水很快就積滿,隻能廢掉另挖一個,所以常廢常開,誰也沒個準數。”
“這些煤窯多少官窯,多少民窯?”趙昊又問道。
“八成以上都是民窯,官窯和宮裏的煤窯隻占一成多,而且還都是委托給咱們經營,隻要定時定量把煤送進京,其餘一概不管……”牛老板本想說,光祿寺和我們就是這種關係,但也不知道侯大使是怎麼跟這位公子講的,便打住了話頭。
“收稅重嗎?”趙昊再問道。
“重,怎麼不重?”牛老板苦著臉道。
“不是三十稅一嗎?”趙昊心說,這人果然就沒夠。
“三十稅一不假。”那牛老板登時大吐苦水道:“可除了礦稅正賦之外,縣裏還有各種攤派。稍一打點不到,就說我們收容流民,直接把礦給封了……”
趙昊聽得暗暗冷笑,心說這就嫌喘不過氣來了?等到三十年後,萬曆皇帝放出他的礦監稅使,你就知道什麼叫殘忍了。
到時候,你一定會懷念輕徭薄賦不折騰的隆慶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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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陡峭的山路行了一個多時辰,趙昊一行在上午時抵達了位於山穀中的礦區。
遠遠看去,隻見山坡上馬蜂窩似的開著二三十個小小的礦洞,有數百黑乎乎的礦工進進出出,螞蟻搬家似的運出一筐筐煤炭來。管賬的檢查過磅後,等在外頭的挑工便用扁擔挑起煤筐,顫歪歪運下山坡。待湊夠了一隊,便會有工頭監督著他們運到山下永定河邊。
僅僅在礦上轉了一圈,趙昊便想到了十來個提高生產效率的法子。
不過他早打定主意,今日隻看隻問不說,自然不會告訴那姓牛的煤老板。
“這都是你的煤窯?”站在一個黑黢黢的煤窯外,趙昊隨口問道。
“小人要是有這麼多窯,還不成了門頭溝首富?”煤老板不由笑道:“這些窯一共是六家的,隻有五個窯是小人的。”
“我看你比首富也差不多了。”侯大使便打趣道。
兩人調笑聲中,趙昊忽然想起自己蔡家巷首富的名頭,不由尷尬的岔開話題,向煤老板請教起,是如何在群山中尋到這個煤炭富集的山穀的。
這時候還沒有測繪和地質勘探的概念,但窯主們自有一套類似尋龍訣的實地找煤的技巧在。
雖然人家不會把吃飯的秘訣透露給趙昊,但看在侯大使的份上,還是向他展示了尋礦用的皮尺、羅盤、標杆、桶鍬等工具,以及他們手繪的地形示意圖。
在那張地形圖上,趙昊甚至看到了等高線這種,一百五十年後西方才會采用的作圖方法。
反倒是煤窯本身,沒什麼讓人驚喜的地方,這裏的煤窯都十分淺,最深的也不過二三十丈,大部分則挖到距地麵十丈左右便廢棄了。
這是因為一來受限於工具水平,再往深處挖不劃算。二來西山一帶正好是北京地下水富集之處,往往朝下挖個十來丈,就會滲出水來,如果不及時排水的話,井裏很快就沒法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