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同樣是個蟬燥風黏的夏天,黃昏的天將街道染得暈黃,傍晚的溫度降下來,白色襯衫浸了汗,粘在背上極不舒服。
顧母已經是第三次進醫院了,每次都是忽然倒在家裏,一點征兆都沒有。
一個人,就這麼靜靜地躺在那裏,沒有一點聲音一點動靜,偌大的房子卻忽然靜的詭異。
十五歲的顧西城身子還那麼單薄,卻要騎著自行車,一步一步踏到醫院。
他不清楚顧母是怎麼了,前幾次醫生都隻是告訴他低血糖營養不良,要注意休息不能太勞累。
可是十幾歲的孩子,已經開始明白很多事情了。
雪白色的床單,病房安靜的就像遠處那棟沒有人的房子一樣。
顧西城呆不下去,剛和朋友打完籃球,甚至連澡都沒來得及洗,站在盛夏黃昏的風中,單薄地像是隨時隨地都會被吹走。
顧宗顯,那是一個隻存在於母親口中的名字。
但對顧西城來說,隻是一個名字。
一個和他有著同樣姓的名字。
其實他也覺得自己隻是個小孩,一個初中畢業,被母親帶大,從來沒有見過父親的小孩。
自行車還是那輛自行車,街道依舊是來的那條街道。
《耶胡達·阿米亥詩選》裏有一句話,“如果你看見一個理發匠坐在椅子上,在黃昏對著鏡子給自己剃須,你就看見了人們如何生活。”
而那個仲夏的黃昏,十五歲的顧西城沒有看到理發匠,也沒有看到剃須的人,但他似乎明白了人們如何生活。
自行車的急速刹車,散落一地的練習冊,少女飛揚的發絲和被汗微微浸染的脖頸,還有顧西城自己都不知道錯愕的眼神。
那個仲夏的黃昏,十五歲的顧西城遇到了十五歲的林故初。
車子被擱置在一邊,資料飛的到處都是,也不追求根源,一邊收拾一邊不停地說對不起。
說到一半,兩個人抬起頭對視一眼,一秒破功笑了出來。
太陽徹底隱去了,可是顧西城卻從她的眼睛裏麵看到了比太陽還閃的東西。
也許這個開頭是美好的。
也許就是因為開頭極盡美好,結局就變得差強人意。
十五歲的少年記住了那十五歲的少女,十五歲的少女卻拋下他一個人,慢慢走遠。
後來顧西城依舊能夠聽到女孩子爽朗的笑聲,可是,誰都比不上當年了。
誰都比不上……
……
顧西城拎著酒瓶,強撐著和老師安排好同學坐車回家,卻拒絕了老師們說的送他回家,最後他不知道林故初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他抱著一瓶喝了一半的酒,一個人走在大街上。
書裏說,一個人行走的時候,要像一支隊伍。
顧西城扯著嘴角笑了笑,他拚命挺直腰板,但沒有了底氣。
他的光,纏繞了他三年的光,已經連著高考一起,慢慢消失在了他的青春裏。
十五歲到十八歲,那個笑聲,他整整記了三年啊。
顧西城站著不動了,酒瓶落在地上,“啪嗒”一聲摔碎了,緊接著他人也慢慢蹲下,胳膊捂著眼睛,一串一串眼淚透過胳膊,直直落在地上。
和滾燙的烈酒一起,蒸發到空氣裏。
沒有人的街,十八歲的少年再也不見溫柔,他咆哮著,嘶吼著,像小獸一般,揮著利爪,一聲一聲撕扯著自己滾燙熱烈的青春。。
他撕裂不了,他也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