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
刺啦。
紙張撕裂的響聲,本該極為輕薄,但此刻分外刺耳。
原本寫有詩句的玉版紙,被粗莽地撕為六七瓣,洋洋灑灑落在地上。那些字跡雋毅的詩眼,還有關於禮經的文章,都被撕得零落破碎,再難以連綴成意。
一張玉版紙被撕完,接著又是另一張紙。
等手中的一疊詩盡數化為碎片,朱嫣撣了撣掌心的紙屑,轉身回稟道:“回稟福昌殿下,都處置完了。”
不遠處,是一片綾羅環繞,金玉堆仙。諸多宮女手持羽扇香爐,圍拱著一架鑾輿。那鑾輿之上,懶洋洋坐著個矜貴人。她不過十六七的年歲,眉間眼底卻俱是淩人傲意,看人都帶著三分蔑意。
這鑾輿上的少女,正是當今陛下最為寵愛的女兒,福昌公主李淑嘉。
“都撕完了?再仔細找找,還有沒有藏起來的。”福昌公主撥弄著修剪圓潤的指甲蓋,漫不經心道,“全都給處置了,省得五皇弟整浸泡在酸儒陳醋裏,把心思都長歪了。”
頓一頓,福昌公主冷哼一聲,眉眼銳利起來:“敢和我大皇兄搶風頭,你也配?”
她數落的痛快,但卻沒人應答她。被她嗬斥的五皇子靜靜坐在陰影之中,不言不語。紅牆內外,一片寂靜,唯有朱嫣東翻西找的響動,哐啷哐啷的,好不無趣。
見五皇子不答話,福昌公主皺眉,不悅道:“喂,你不會話啊?我知道你是個瘸子,可我竟不知道你竟還是個啞巴!”
聽聞公主之言,幾個宮女不禁聲偷笑了起來。
牆角的陰影裏,終於有了響動。一陣哢吱哢吱的輕響後,五皇子李絡的輪椅慢慢從黑暗裏露出了道邊角兒。
“福昌皇姐盡興就好。”
老木作輪椅上黑漆掉了斑駁一大片,看著就破落。其上坐著的輪椅主人,是一樣的單薄。青緇外袍落在瘦削雙肩,幾縷黑發垂散下來,落在回雲襟口上;腰下蓋了條薄毛毯,一直覆到腳踝邊,隻露出半副四方雲紋的錦履。
他話的嗓音,也是平淡無瀾,如同無波的古井,絲毫不見惱意。
福昌公主聽他話,就覺得很沒勁,心裏的惱火也散了泰半。
宮裏頭有這麼多的公主、皇子,個個性格迥異,就屬這個五皇弟李絡最沒意思,像塊兒灰泥膠似的,你打他一拳,他一點反應都沒有;一會兒,他就恢複了原樣,連道紋路都沒留下。
不過,想來也是。
李絡的母親是個身份低賤的雜役宮女,早早過世。後來,李絡又受了傷,以至腿腳不便,成了個瘸子。這樣的皇子,在宮裏幾如一道影子似的,無聲無息,也早就受慣了各種刁難。
要是次次都跳起來反抗,那豈不是累得緊?
福昌公主隻覺得敗興,也不想多花心思在這無寵的皇弟身上,便對朱嫣道:“算了,別找了。橫豎他也不敢再犯。”
朱嫣正在箱櫃上隨手翻找。她拿起一道鴟吻鎮紙,便瞧見其下擱著一本《貞元詩和》,另並一疊陳舊詩紙。隻瞧了一眼,她便若無其事地將鎮紙壓回去,翻起其他地方來。
《貞元詩和》是本詩集,分為正本與續本,市麵少有。李絡書架上這本,應當是正本。若是連這也撕了,未免可惜。
聽到福昌公主發話了,她便收手,低身一禮:“是。”
眼見著朱嫣回來了,福昌公主最後丟了句話:“雖,父皇誇獎五皇弟文采卓然,遠勝過我大皇兄。可我倒是不這麼覺得。你日後最好少在我大皇兄跟前顯擺,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