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那宅子裏沒一會兒就走出一個人,竟然是李來希本人。他毫無忌諱地就靠近了殷憐所在的車窗。他靠近的時候,殷憐敏銳地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不過通過車子上灑落下來的昏暗燈光觀察一番之後,殷憐又沒發現他身上哪裏有血跡。
……是被遮擋了還是更換過衣服了?
殷憐心裏疑問。但是不管哪個答案,其實都隻明了一件事。今晚特務局手下死的人恐怕實在不少。
但這也不是她能摻和得了的事情。
李來希看了一眼她手邊的收獲,笑了起來,問道:“去看燈了?”
殷憐應了一聲。
李來希就又道:“最近外出的時候心點,京裏可能不會很太平,怕是會有亂黨暗中行事。”
殷憐遲疑了一下,問道:“荊大人也是亂黨?”
殷憐本以為對方不會回答,沒想到李來希並不在意,道:“荊來暗中為人搜集火器,已經證據確鑿。他敢做這種事情,自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但是京中目前暗中勾結叛黨的,並不止一個荊來。”
然後他對殷憐半似勸半似警告地道:“曾爾雅,你是個聰明人,可別和不該混的人混在一起。”
殷憐:“……李大人放心好了,我膽子,可不敢牽扯進叛國這樣的大事裏麵。”
李來希卻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吩咐手下來領她的馬車走另一條路離開。
走的時候,殷憐聽到了身後傳來了某種騷動,似乎有人在喊叫和求饒,又有人在咒罵,但是很快就引得守在門口的軍官趕了進去,壓製住了騷動。
殷憐皺了皺眉,卻連頭都沒有回。
這樣一路乘車到路口,軍官就回去了,殷憐便讓護衛繼續開車往前走。結果還沒有走出幾步,前方陰影之中卻突然竄出一個人影,手裏似乎還抱著什麼東西,直接摔在了人力轎車的前麵,活生生一副碰瓷情景。
護衛作為機器人,麵對這一景象卻也是毫無驚慌,穩穩地在碰瓷者前方把馬車停了下來,然後等候殷憐的指示。
殷憐坐在車裏數秒都沒有動,卻發現前方的人影挪動了一下,然後發出低低的叫聲,竟似乎是在叫殷憐的名字。
這時那人手中抱著的“東西”也動彈了一下,所以殷憐終於察覺,那可能根本不是什麼“東西”,而是個活生生的孩童。
她心裏已經對碰瓷者的身份有了猜測。
殷憐雖然已經殺過不少人,但是那種人都是惡人。而麵對看上去還比較無辜的婦孺,她到底還是做不到見死不救。
所以她還是讓護衛下車,詢問了一下情況。
護衛下車之後,殷憐也通過個人端的投影看清了躺在地上那人的樣子,竟然是荊老太太和她的孫子,荊來的兒子。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穿過特務局的封鎖逃出來的,但是殷憐看一眼就察覺,老太太的情況已經很不對了。
老人雖然還抱著那孩子,本人卻已經臉頰赤紅,口齒不清,甚至手臂僵硬難以彎曲了,隻嘴裏還喃喃重複著什麼話,殷憐以為是在叫她,其實根本難以分辨內容,像也像,不像也不像。
護衛是不會有想法的,哪怕老人直瞪瞪地看著她,她也不會有什麼情緒反應。殷憐遲疑片刻,通過投影與老人對視片刻,終於發出了指令。
那護衛便伸手,抱住了那個雙頰發紅,隻能發出低低嗚咽聲的幼兒。
老人見了,卻是終於放開了手,倒在地上不動了。
殷憐看著她,知道如果她現在把老人帶到未來的話,老人大概還能有救。可是她看看荊家宅子裏的暗潮洶湧,最後還是一狠心,抱著孩子讓護衛把馬車自老人的身邊駛了過去,任由她躺在灰塵之中,在之後的某個時辰,咽下最後一口氣。
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無法替這個時代的人斷案。她甚至不知道荊來到底是個好人還是惡人,是個英雄還是罪人。她可以竭力去救嶽珂,去幫助太子,但是她不能插手這番京中的變故,因為她沒有審判者的資格——就是對於事情因果和真相的了解。
她想,人命果然是有價格的。就像長寧當年要出事的時候,即使冒著暴露門的危險,她也想要救對方,因為那是她的至親兄弟。而如果嶽珂此時麵對危險,她多半也會竭力去救,因為嶽珂的性命在她以及未來的夏國人眼中,都是價值連城的存在。
都人命沒有高低貴賤,可權貴視貧民為草芥,曆史見無能者如塵埃,甚至連普通人都會將人作親疏之別。眾生平等終究隻是一個虛假的幻象和美好的幻言。
殷憐帶著些許見死不救的愧疚,卻沒有回頭。
京中一共六家官宅被特務局抄家,甚至有許多人被當場剿殺——這個消息第二的時候在京城引發了極大的轟動。不過在這個沒有手機和朋友圈的時代,殷憐在被特務局的軍官敲響門之前,還不知道這件事在城內引起的騷動和恐慌。
隻是一大早的時候,她宅邸的大門就被人哐哐哐地扣響。門房剛開門,就被軍官拿出來的搜查令給嚇得差點蹲到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