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夢外,花開花落(一)(1 / 3)

“你是誰?”

她又出現了,時隔十五年。

就像我七歲時曾見過的模樣。

沒有臉,沒有身段,同樣也沒有回答。

我覺得她有無窮的美麗吸引著我想要看清楚她。

可是她又再一次融化在我的夢裏。

化作一團模糊的影子。

她是誰?

早間六點,朝光把天空東角一點點切割開來,無數腐臭糜爛的人被重新塗上鮮豔的顏色後死屍般地擠進地鐵車廂穿梭在距離地麵數十米的黑暗中,等待地鐵屏蔽門再次緩緩開啟喚醒他們上一秒才裝飾好的奇形怪狀的夢想蜂擁而出。一個個夢想的種子被埋葬在每一座高樓大廈的根部,他們默默祈禱後就藏起各自的尾巴準備重新迎接地麵上的光明。

地麵上每個路過學校的人都會向裏麵穿著廉價校服幾乎分不清樣貌的學生拋出焦渴的眼神,露出身後的尾巴等待著一朵朵嬌豔如水的百合花懷揣著他們五顏六色的夢想踏入學校大門外那攤看不見的沼澤裏。

遠方混雜了人類無數智慧結晶的建築物貪婪地吸食著炙熱的光線,無數雙眼睛緊貼高大透亮的玻璃窗從萬丈高樓投擲出造物主的驕傲。五環外,昏暗的巷子盡頭裏彌漫著黎明過後的無邊寂寥。四環外,明亮的胡同轉角處的地上遍布著當月最新的四環區售房傳單。三環內,中信大廈最頂層吐出的層層烏煙瘴氣伴隨著昨夜地麵未滲透幹淨的欲望緊緊包裹著這座城市的心髒,像光彩熠熠的鎧甲,堅不可摧。

每個人都在為這顆巨大冰冷的心髒源源不斷地輸送著滾燙的血液,聽它澈骨般的心跳一次又一次緩慢地震動,仿佛每個人都成為了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與它交融在這般生死與共的命運裏,直到被它吞噬。

誰又是它的下一個祭祀品,沒有任何人知道,但它的名字卻如同刺青一樣深深烙印在親眼目睹過它扭曲麵孔的每一個人的骨髓裏。

它的名字,叫北京。

當太陽的上部邊緣與天安門廣場所見地平線相平時,初升的陽光隨著莊嚴升起的五星紅旗衝破北京上空厚重的陰霾,每個路過天安門廣場的異鄉人都會情不自禁地抬頭仰望那麵如同家一樣溫暖的國旗,祈盼著有一天能夠衣錦還鄉,不枉少年夢。

又一年畢業季來了。

北京時間八點,天安門廣場不遠處的西二環一所大學女生寢室裏,姝瑤最後一次在鏡子前精準計算完睫毛下彎的弧度後,小心翼翼地用指間夾住桌上最後一片雙眼皮貼慢慢地朝右眼瞼挪動。

覆滿燈光的手在半空中顫抖得像在動手術,細密的汗珠從上往下吞食著臉頰的粉底快速滾落進白色衣領,短促的喘息聲撥弄著如海嘯般失控的心跳漸漸震耳。

當鏡中的雙眼皮貼與眼瞼處一點一點重合快要大功告成時,陽台突然傳來猛烈的開門聲,姝瑤手一抖,歪了。

室友從廁所一臉暢快地大步走出來,經過姝瑤身邊時拍了拍她,笑嘻嘻地說:“呀,姝瑤你今天可真漂亮。”

見姝瑤沒反應,室友伸手從她桌上那堆目不暇接的化妝品中精準地拿起一支CL蘿卜丁口紅,然後轉身輕鬆地說:“姝瑤,借我一下,待會拍畢業照怎麼說我也得塗個口紅吧,免得以後別人說我大學四年咋一點變化沒有。”

聽著身後腳步聲慢慢回到它自己的地盤,姝瑤才慢慢鬆開緊皺的眉心麵向鏡子,鏡中是她早晨5點就起來精心修飾了兩個小時,足以迷惑對樓男寢一樓宿管大叔的精致嬌美妝容,還有塗滿了淡粉色眼影的右眼皮上,一片晃動的雙眼皮貼。

一分鍾後,那個室友突然站起轉過身,用一種似乎剛被強暴過的委屈語氣說:“姝瑤!你這是什麼色號的口紅啊,這粉色好顯黑,不會是在學校對麵那家新開的雜貨鋪買的吧?”

姝瑤把眼瞼上半吊著的雙眼皮貼用力撕扯下來扔進腳邊的垃圾桶,深吸一口氣轉頭對她擠出最禮貌的笑容,聲情並茂地說:“親愛的,如果我有那錢,我一定會在北京最大的雜貨鋪買一盞3200K色溫的節能化妝燈當畢業禮物送你,而不是讓你在手機閃光燈下亮瞎雙眼的同時還浪費了我剛繳的電費。”

那句話如同冰凍過的炸彈直插入冷嗖嗖的晨氣裏,瞬間炸出一片冰天雪地。她把頭一甩,留下室友孤獨地站在漫天暴雪中。

看著黑色垃圾袋裏裝滿的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雙眼皮貼,姝瑤心理僅剩的最後一絲理智也被濃濃怒火燒光殆盡。

她生氣地站了起來,腿上擺放的當季最新化妝品摔落一地,發出歡快的節奏聲,聽起來像一陣赤裸裸的嘲笑。

比起那支在地板滾了幾圈後徑直溜進櫃子角深處的YSL限量口紅,更讓她崩潰的是剛想俯身去撿時又不小心撞上了生硬的櫃子棱角。一時間直逼心尖快要麻木的痛感把她所有怒氣擊潰,隻剩額頭角通紅一片。

姝瑤頓了一下,抬起濕潤的眼睛朝對麵床鋪上正在熟睡中的女生哽咽地大叫:“魚!”

北京時間九點,當我睜開第一隻眼睛時感到模糊又清醒,劇烈的抽痛感填滿整個大腦,身體不由地下墜,隱約看到天花板在頭頂瘋狂搖晃。

直到耳邊嘈雜的鬧鈴聲把我從夢境中完全拉回來我才漸漸睜開第二隻眼睛,天花板慢慢恢複了平靜,金色的陽光在我腳邊緩緩流淌。

我完全記不得昨天發生了什麼,我連現在是在天堂或地獄還是人間都不清楚。我試圖給自己一巴掌來檢驗是否還活著,可當掌心快要落到臉頰上的那一刻,我停手了,因為那種發自心底湧出並直衝上腦的慫勁是一個活人才有的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