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老爺子的問話，淩君昊回過神，找了個毫無破綻的理由：“湯有點燙，等涼一涼再喝，爺爺不用擔心。”
淩退思鬆了口氣，繼續喝他自己那一盅湯。
精美的菜肴如流水一般一道道送上來，每一樣都色香味俱全，桌麵擺得滿滿當當，看上去格外豐足喜慶。然而主桌上的人也隻是心不在焉的動筷子，老爺子因為子孫不像樣，深受打擊，自然沒多少胃口，二房留下來的簡鴻維和簡素父女麵臨失寵的打擊，心事重重，食物再好也味同嚼蠟，四房想起過完年也許又被老爺子流放去南美，也沒人有心思吃喝，三房算是僥幸沒被這場風波牽扯到什麼，但其他人都沒精打采強顏歡笑，他們在這種氛圍的感染下，也敗了不少胃口。
這場精心準備許久的年夜飯吃得幹巴巴的，老爺子宣布撤席的時候，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按照慣例，用完晚餐，遠近親戚給老爺子拜完年，然後互相道賀，給晚輩發完紅包之後，會有不少人留下來談談笑笑，共同守歲，不過今日眾人都識趣的以怕打擾老爺子為理由早早請辭，布置得花團錦簇的大廳轉眼間隻剩下淩家主家的這些人，還有來回收拾東西的傭人，老爺子看在眼裏，心中湧動著說不出的滋味。
他環視一眼自己那些各懷心思，安靜如雞坐在一邊的兒孫，長長呼出一口悶氣，淡淡道：“我老了，精神不如以前，不能像往年那樣守歲，就先回房了。今天就這樣散了吧，回你們各自的小家鬆緩鬆緩，大過年的，家和萬事興，不要拿不愉快的事做文章。”
眾人如逢大赦，起身向他行禮道別。
淩退思看著他們的背影，一個個急急慌慌的要走，讓他想起“鳥獸散”這個詞，隻有淩君昊依然儀態從容，挺拔如鬆，顯得鶴立雞群。
然而，其他人雖然姿態惶然，卻和自己小家的人緊密的走在一起，隻有他是獨自一人。
長房隻剩下這個獨苗了……淩退思心裏忽然一酸，溫言開口：“君昊，下雪路滑，你陪我回去。”
淩君昊停下來：“是，爺爺。”
下雪路滑不假，但回去的路都是乘車，下車後就能進院門，從繞著牆的遊廊走回房，根本用不著踏雪行路——老爺子不過是想讓淩君昊陪著自己罷了。
這樣的特殊對待讓其他人心裏酸水直冒，然而他們知道老爺子現在除了淩君昊，誰都看不順眼，就連最擅長撒嬌的簡素也不敢像以前那樣嬌滴滴的纏過去說“爺爺我也來陪您”，挽著父親簡鴻維的胳膊，灰溜溜的離開。
淩退思身心俱疲，然而世交朋友和各界名流的拜年電話紛至遝來，他不得不應付一二——他好強慣了，越是不如意越要振作，免得那些各懷心思的人覺得他年老神衰，撐不下去。
淩君昊自然也得不了閑，手機剛掛斷又響起，然而他唯一等待的那通電話，卻始終沒有撥過來。
密集的電話應酬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祖孫二人都有些累了，一言不發的養了會兒神，淩退思抬起眼皮，仔仔細細的打量著長孫。
尚未完全痊愈的胃病和費神的應酬讓淩君昊臉上顯出幾分疲態，但他的坐姿並不鬆懈，眉梢眼角都是從容不迫，不怒自威的意味。
淩家總算不是後繼無人……
老爺子如是想著，心裏終於好受了一些，但是他很快又重新憂慮了起來。淩君昊的資質無可挑剔，但他的子女，誰說得清呢？老爺子自己英雄一世，四個子女卻隻有長子真正成器，偏偏還早逝，剩下的三個心眼比蓮蓬多，遇上正事卻時不時的犯糊塗……
淩君昊察覺了老爺子的神遊天外，便握住他的手，道：“爺爺，你累了，不如早點休息吧。”停了停，又道，“爺爺您不要太難過，咱們這樣的家庭，有爭鬥也算不得什麼，至少說明這個家有東西讓他們爭，值得爭。今天的事雖然尷尬，但也隻是臉上有些難看而已，並沒有嚴重到傷及淩家根本。所以，您寬寬心，休息好了再說。”
淩退思歎了口氣：“如果他們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會放他們各自回去？我隻是……隻是覺得無顏麵對祖宗，竟然養出那樣的孩子……”
淩君昊沉默片刻，說：“這也不能全怪您。您是淩家家主，公事繁忙，實在抽不出多少空去親自教導姑姑他們。”
淩退思閉了閉眼：“他們絕大多數時間跟著他們的母親……我沒有給他們選一個好母親，說到底，也是我失職。”
淩君昊抿了抿嘴，不說話。
老爺子因為頂級世家子弟高高在上的虛榮心，和正直卻不柔婉的親祖母離婚，娶了個看似賢惠溫柔，實際上野心勃勃又心術不正的女人——淩家原本擁有一位端雅正直的當家主母，一位合格的母親，卻被他親手放棄了。
淩退思失了會兒神，凝視著他：“君昊，你的能力，我一直很放心，但你畢竟隻是一個人，俗話說，獨木難成林。你真的得好好考慮成家的事了，有信得過的妻子孩子，也能幫你承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