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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廣前坐在船頭,仰頭打量著天上的月亮。
這趟鏢趙廣前內心裏是不願出來的。不知怎的,當師父坐在那把粗礪的棗木椅上,口中沉沉地吐出,“今夜行南”四個字時,趙廣前的右眼皮一跳,心裏猛地萌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那感覺如門前初春的河水,冷徹骨髓,然後整個精神隨即便萎靡起來。等到站在謝家碼頭上,看著運河水被來往的貨船掀起的浪花時,他才明白心底的冷其實是恐慌,他不想走這趟鏢。
若向師父告假,師父一定會準,但是他不敢,也不能,不在師父身邊他著實放心不下。
每次出門,趙廣前都是歡欣雀躍的,他喜歡在風裏行走的感覺,甚至對在路上和誰打上一架有點小期盼。這回是怎麼了?為何突然生出懨懨的感覺?是病了嗎?
目送月亮隱入雲靄,一層厚厚的黑色薄紗籠罩在身上,趙廣前心情有些沉重。
今夜的水頭有些急,船走得飛快,不覺間前麵就到了望母山下。趙廣前轉身看山,他對望母山極熟悉,每次自南方走鏢回來,將近望母山時,他定會大喊一聲,“俺要見到娘啦——”山腳下有座關帝廟,無風的晚上,廟裏的主持覺林和尚會在寺前張一盞燈籠,和尚說,那盞燈籠並非為行船的人照路,而是為過客的心頭點一盞燈火。
心頭的燈火,很恰切呢。趙廣前不止一次會意的想。可是此時的山腳下卻是一片黢黑,關帝廟的燈火呢?趙廣前伸手在麵前一揮,並未抓到風,他心裏一緊,不由得站起身,瞅著望母山發愣,今晚怎麼沒有燈籠!是和尚偷懶,還是廟裏沒有蠟了?
“師父——”趙廣前下意識地驚呼了一聲,下半句話含在口中趕緊囫圇著咽進肚裏。他覺得自己有些太莽撞了,一盞燈籠而已,何必去打擾師父休息。
這一聲足夠了,在江湖上行走,有個風吹草動謝玉田都會驚覺,何況趙廣前那一嗓子委實失態。
這趟鏢謝玉田也不願接,一是走得急,原本定好三天後卯時啟程,豈料雇主突然改變主意,要求當晚亥時開船。二是客商身份詭秘,謝家鏢局的生意左右不出嶧縣方圓百裏,尤以台兒莊城的主顧最多,生意上門,不用搭言,謝玉田一眼就能瞧出來人的路數。這趟活卻非比從前,無論前來談價錢的人還是最後登船的人,全都透著一股水土不服的生殺之氣,聽口音帶著江湖習氣,看行止又有幾分官家氣象。三是鏢物古怪,訂約時隻說是二十箱女兒陪嫁,上船時卻是二十大箱重物。字據已立,顧著謝家鏢局的名聲,謝玉田不敢反悔,隻能多一份小心,隨機應變增添人手,原本三人押鏢增加到五人,並且以帶病之軀替換下師弟,親自率隊護鏢。
謝玉田行走江湖日久,經風見雨,已曆練得萬事急來緩去,盡管內心疑慮不安,表麵卻依然不動聲色,上了船便將徒弟們趕進貨艙睡覺。自通州至杭州,三千五百裏水路,謝玉田對這條運河比對自己的血脈還要熟悉。出台兒莊水關南下,一路直到淮安,沿途各府各縣都有“掛子行”上的朋友,河道水關也都會給謝家鏢局麵子,因此他要循著往日慣例,讓徒弟們養精蓄銳,待到過了淮安再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