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流雲漂浮著,展示著自己最柔軟的姿態,直到被炫麗的夕陽染的緋紅,蒹葭樓裏才傳來一陣嘹亮的啼哭聲。她在父母期待的目光下誕生,四肢蜷縮在一起,柔軟的胎毛幾乎透明,嚴恪抱著這個孩子,看著她皺巴巴的小臉泛著淡淡的粉色,小眼睛濕漉漉的如同沾著清晨最閃耀露珠的黑色葡萄,看著很是可愛。嚴恪抱著孩子坐到了天闌珊的旁邊,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以及被汗水浸濕的長發,滿屋子的血腥味還未散去,但他卻並未離開。“好好休息吧,我的晨曦。”手指為床上熟睡的女人撥開亂發,嚴恪俊美無雙的麵頰上浮現刻骨的溫柔,幾乎是一眼看到就能為之沉溺,薄唇落在女人的額頭上,代表著他的珍視。“等你醒來,一切就該結束了。”低沉沙啞的聲音在房間裏逸散開來,抑揚頓挫的語調仿佛是預知了什麼事情,泛著詭異而幽深的氣息。這幾日龍玄參心情很不好,仿佛有什麼事情超出了他的預料。直到得知了消息,龍玄參心頭一跳,匆忙北上趕回皇宮,奈何加上信鴿飛行的速度和回程的漫長,等他真正回了金陵卻發現為時過晚。留在皇宮的是空無一人的蒹葭樓。巫山站在台階上,他現在已經視龍玄參的禁令為無物,肆意出沒瓊華殿。那些敢攔住他的侍衛都已經換成了自己的人。聽見腳步聲,巫山抬頭看向龍玄參,冰冷的麵龐帶著刻骨的嘲諷,嘲諷龍玄參對軒轅玲瓏的寵幸,嘲諷龍玄參對嚴恪故意的冷待,嘲諷著為了一個女人的笑容失去一大賢臣的帝王。龍玄參麵沉如水,他雖然料想到了情況的糟糕,但沒想到情況會這麼糟糕。嚴恪居然直接無視皇宮的禁令遞上了辭官奏折就帶著妻女跑了,還愣是讓他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看來是你寒了人家的心。”巫山的話語冰冷而尖銳。如今的龍玄參做事全憑喜好,絲毫沒有鳳竹息當年的知人善用。“滾。”龍玄參薄唇輕抿,預示著他的怒氣。“可惜了。好好的丞相啊…南晉的局麵如今有點糟糕。”巫山冰冷的麵孔浮現幾許遺憾,眼底的冰冷在觸及龍玄參隱忍怒意的麵龐之後化作極致的嘲諷,“若是你要把南晉給我,說不準我還能幫你一統天下。”他,有這個雄心!他是霸主,不是守成之君!一瞬間巫山的氣勢達到了頂峰,這一刻他不是什麼定山王,他身上有的是睥睨天下的氣勢和能力,甚至隱隱在龍玄參之上。否則他就不會在龍玄參下令禁足瓊華殿之後還能在皇宮裏四處浪蕩,因為他本身的勢力就沒有被鳳竹息徹底清剿,而他的陰謀論還在龍玄參之上。龍玄參看著巫山,眸子裏壓抑的怒氣終於被掀翻,周身的氣息夾雜著來自帝王的震怒。帝王一怒,伏屍百步。“蒹葭樓所有宮人太監全部杖斃。定山王押入天牢,聽候發落。”簡簡單單的兩道指令,又是去了無辜的幾十條性命,也耗盡了巫山對於龍玄參的最後一絲好印象。有人托宸妃求情,宸妃卻是不聞不問,安心待在棲霞殿等待龍玄參的回來。在身後的宮人淒慘的求饒聲和劈裏啪啦的板子聲響起,龍玄參冷眼看著巫山去了天牢,拂袖往回龍潛宮的方向走去。這天下沒有他掌控不住的人。除了死人。“把宸妃叫過來。”回到龍潛宮,熟悉的龍涎香沒能讓龍玄參恢複平靜。他的眼睛裏閃過隱晦的殺意。嚴恪在沒有他的指令下居然帶著天闌珊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皇宮離開了金陵,在經過一個叫蓮花鎮的小鎮之後便徹底沒了音信。回想起在鳳竹息還是太後的時候,嚴恪幾乎是權傾朝野。盡管他是個少年,但他本身就有一種令人信服的魅力,幾乎能和帝王之威相媲美。隻是君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對於嚴恪,龍玄參的心裏一直藏著深深的忌憚。哪怕表麵上關係有多平緩,隻有他知道那種在政見上不合時,滿朝大臣幾乎沒有一個反對嚴恪的那種無可匹及的聲望,也隻有他知道嚴恪其實根本不把君王放在眼裏。“皇上。”軒轅玲瓏的到來打破了他的沉思。“宸妃,為朕撫琴一曲。”龍玄參閉上眼睛。他始終記得嚴恪的權力很大,在朝廷裏舉足輕重。但這回皇陵出事,他一籌莫展,又是仰仗嚴恪才將動亂的南晉安定下來。軒轅玲瓏不言不語,指尖輕挑,琴聲悠揚,繪出一片世外桃源。龍玄參的心情卻因越發想起嚴恪而煩躁。世人都說嚴相仁善治世,極為愛民,朝廷裏也是一片誇讚之聲。不知何時,他們下意識的聽從嚴恪的指令,似乎都忘了在嚴恪之上還有高高在上的帝王。垂眸看著琴弦,軒轅玲瓏勾起一個淺淺的微笑。她知道為何龍玄參收下她了,因為嚴恪曾反對過。她的入宮,絕對會引起混亂。但上麵的帝王,卻是個心高氣傲的主,不願聽嚴恪的話。她這些天看的清楚,所以才敢光明正大的和嚴恪做對。嘴角的笑意溫柔,軒轅玲瓏的指下,無數音符跌落成花,盛開在她的腳下,為上麵的帝王營造出虛偽的祥和。龍玄參的眸色漸漸加深。嚴恪已經遠離了這片朝堂,但龍玄參知道,嚴恪的消息全無就意味著嚴恪的勢力大到阻隔了他的勢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若是嚴恪的勢力阻絕了王的勢力,那麼在王的眼裏無異於謀反。指尖撚過琴弦,琴音低沉婉轉,桃花飄飛,不似人間,勝似人間。軒轅玲瓏出聲低低的吟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歌聲繞梁三日,化作龍玄參心裏的靡靡之音。“過來。”龍玄參突然開口,君王的眼眸直視著軒轅玲瓏。軒轅玲瓏按下琴弦,優雅起身,一走一動皆是高貴清雅,哪怕並不受寵,但出生於皇家,她自有她的高傲驕矜。軒轅玲瓏坐在龍玄參旁邊,這一次,她沒有任何動作,隻是含笑看著龍玄參。猶如勝利者,高傲的女王。“皇上。”軒轅玲瓏的聲音柔美過人。龍玄參伸手握住她的小手,膚白玉潤,摸著如同上好的綾羅綢緞,絲滑無比。女子小巧圓潤的指甲塗了蘭蔻,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軒轅玲瓏是個美人,而且是個精致優雅的美人。似乎天下的美人都該如此,有著姣好的容貌,優雅的氣質,行動間自有大家的禮儀風範。但也因如此,在見慣了美人的龍玄參眼裏,這份美麗也就莫名的平凡了起來。眼前驀地浮現天闌珊的模樣,精致的小臉,和與眾不同的活潑氣質,無論走到哪裏,都帶著燦爛的笑臉,仿佛有無窮無盡的活力一般。那種感覺,就像在荒蕪的沙洲看了鮮活的一抹綠色。龍玄參最後還是放開了軒轅玲瓏。如果你心裏有了更好的,又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去接受一個次品。而恰巧,軒轅玲瓏在龍玄參心裏就是一個次品。“你下去吧。”龍玄參冷淡的收回眼神。軒轅玲瓏笑了笑,沒有不甘也沒有不滿,然後甩甩衣袖就走了。“小惠子,傳召蘇雲博進宮。”龍玄參眼神微微一凜。蘇雲博和嚴恪的關係他看在眼裏,嚴恪的離開少不了他的幫忙。“奴才這就去。”偌大的宮殿裏,龍涎香嫋嫋如風,與雕梁畫棟的金碧輝煌相得益彰,而南晉最尊貴的君王,就這樣斜倚軟榻,不言不語。一個月後,在通往齊英山的一條小道上,一輛馬車緩緩行進,隱約聽見裏麵傳來嬰孩的啼哭聲和男人和顏悅色的哄著。最終馬車在小道的盡頭停了下來,駕馬的車夫是一個冷峻的男人,他把馬車穩穩停下來,然後下車把凳子放好。“老爺,夫人。到了。”從馬車裏傳出一個鼻音上揚的回答,“嗯。”溫柔而不失禮數,光聽見聲音就知道這個人一定是位翩翩佳公子。車簾掀開,露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指甲圓潤如玉,陽光落下,鍍上一層瑩潤的光澤。接下來是青色的衣袍,柔軟的不可思議,如同蒼穹的顏色一般純澈,讓人迫不及待想看清他的模樣。竹林裏,一個穿著灰色飄渺門弟子製服的人心忍不住砰砰砰的跳著。直到他終於看清了那個人的臉,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仿佛沒有人能描繪出那個人的容顏之鼎盛,唯獨記住的,隻有那人刻骨的溫柔。那人似乎感覺到過於火熱的光芒,往林中一瞥,就是這一瞥,也如驚鴻般絢爛,宛若朝霞流雲柔軟。柯文幾乎是下意識背過了身子躲在了樹後,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再回過頭時,那人扶著一個懷抱嬰孩的女子向林中走來。不是他所在的方向,那一行人走的是另一個方向。柯文心裏隱隱有些遺憾。那樣出色的人,即使不是結交而是萍水相逢也是極大的恩賜了。可現在兩個人都是陌生人,對方還帶著貌美的妻兒,似乎還有個冷麵的護衛。柯文躲在樹後看了很久,直到那行人消失,再也看不到那個蒼青色的人影,這才走下山林,盯著那輛無人的馬車看了很久,琢磨著萬一被人偷走了怎麼辦,便又主動坐在了馬車的旁邊,試圖等待那抹蒼青色身影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