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征給老家裝了一部電話,時常會打電話給石朵兒的奶奶。在石朵兒眼中,奶奶是個奇怪的人。每次石朵兒回老家,奶奶從不願和石朵兒多一句話,即使是個孩子,也從奶奶的臉上看出了滿滿的厭惡。但是如果石征在場,奶奶總會把石朵兒摟過來,往她手裏塞糖,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線。
晚上躺在又潮又涼的被窩裏:“媽媽,這被子上什麼味兒啊?”
鄭華拍了拍石朵兒:“黴味兒。快睡吧,聽話。”
石征愣愣地看著房頂,突然幹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鄭華又往床邊挪了挪,怕擠著孩子。
石征又歎了一口氣。
石征是這個家最的孩子,也是最被無視的孩子。當年奶奶知道懷鄰六個孩子後,直接去了鎮上的醫院,準備打掉。是爺爺追了過去,才保住了石征的命。石征是給奶奶跪下磕了幾個頭後,才拿到了上學的學費。他沒穿過一件新衣服,全是哥哥姐姐的衣服改了給他的。所以他常常會遭到同學的嘲笑。他就跟同學打架,每回來都破破爛爛,又會被奶奶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一頓。爺爺給石征買了一隻狗,它成了石征唯一的夥伴。石征想多吃一個饅頭,都會被奶奶使勁兒地用筷子敲頭,有時候也用飯勺。他總是覺得餓的發慌,看見別人家的藤子上有黃瓜,偷偷拽來下一根就跑,一口氣吃了大半根,才發現是絲瓜,滿嘴都是粘糊糊的。也就是因為這個,石征這一輩子都不吃絲瓜。有時候狗從地裏刨出來一個紅薯,他就會搶過來吃。冬很冷,石征就找一個草垛,摟著狗藏在裏麵,很暖和。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晚上突然醒來,整個村莊都睡著了,他就自己摸著黑回家,腳步聲格外的清晰。回到家,就倒在熟睡的哥哥姐姐身邊。石征,他很傷心,不是因為穿舊衣服,不是因為餓,是因為他不見了,也沒人找。
石征眼睛還是看著房頂,眼角劃過一顆眼淚。
“上學是能當吃的,還是當喝的?誰誰家剛收到孩子打工寄來的錢。養頭豬,都早能宰了吃了。這麼大的個子,還讓老娘伺候?老娘欠你們的?!”乒的一聲,奶奶把鍋狠狠地摔在灶台上。
石征站在廚房門口,腳搓著地上的土,搓來搓去,沉默了半,停下了:“媽,我不上學了,我去打工。”
16歲的石征終於在奶奶的摔摔打打,指桑罵槐中輟學了。他去縣城裏當了一個油漆工,管吃管住。兩年後,爺爺打電話過去,讓他回來當兵。石征回來了,也帶回來了兩年的工錢,除了車票錢,一分不少,全部交給了家裏。
18歲的石征當兵了,軍裝是他這輩子的第一身新衣服。探親回家,他給家裏每一個人都帶了吃的用的,然後就騎車去看已經嫁到隔壁村的大姐石靈。石征一進院裏,就看見石靈倚在廚房的門框上,用髒兮兮的圍裙擦眼角。
石征把網兜從車把上取了下來,裏麵裝滿零心和罐頭:“大姐,怎麼了?”
石靈嚇了一跳,看見一身軍裝的石征筆直地站在門口,趕緊用已經看不清顏色的袖子蹭了兩下眼睛,快步迎了上來:“三弟,你怎麼回來了?”
“探親。”石征把網兜遞給大姐,“誰欺負你了?”
石靈低頭接過禮物,就拽著石征往屋裏走:“什麼時候回來的?吃飯了麼?走,先進屋歇會。姐給你做飯去。”
石征一進屋裏,三個孩子就撲了上來:“三舅!三舅!”石征樂壞了,挨著抱起來親了又親,從軍綠色的挎包裏一把一把往外抓糖。孩子們捧著花花綠綠的糖去一邊玩了。石征四周打量了一圈,破破爛爛的土房子,房頂上長滿了野草,不管是屋裏還是院裏的地麵,全都坑坑窪窪的。三個孩子臉上都髒乎乎的,不停地吸溜著鼻涕。石征探頭看了看在廚房燒水的石靈,早就變得臃腫不堪,上衣又短又,油轆轆的頭發緊緊地貼著頭皮,一邊吸溜著鼻子,一邊從一個黑罐子裏挖了一勺糖放進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