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毛隻剩下稀稀落落的幾根,目光毫無神采。
但是他的眼珠,還能隨著孟柒而動,現在仍然落在她的臉上,凸出的喉結上下滾動著。
即使隔了那麼遠,也能聽到他喉間的痰鳴音。
“……救……我。”男子艱難地呻、吟著,手指朝上抬起,才離開床一點點,又無力地落了下去。
這是一個十分虛弱,但還有一絲神誌的人。
孟柒右手並指,一點藍光閃動,輕輕按在了男子眉間。
對方的肌膚很涼,毫無彈性,如果不是他還能說話,觸手簡直和死人沒什麼差別。
中年男子呼吸很深,每次呼吸都像是用盡全力一般。加上他現在很瘦很瘦,所以可以清晰看到他胸膛伴隨著他每次呼吸,都在大力起伏著。
沒有外傷。
孟柒很快為中年男子做了次簡單的檢查,那血腥味就不是從他傷口傳來的。
她從儲物錦囊取出銀針,這也是醫修們喜歡的法寶,一些醫修,比如薛城宣,幹脆連本命法寶都選的是銀針。
孟柒這銀針雖然比不上薛城宣的本命法寶那麼得心應手,她也用了很久了。
她彈指將銀針送入男子的脈門,並指捏起法訣,銀針飛快順著男子的脈門,送入他的身體中。
一個練氣期的普通修者,沒有外傷,也沒有內傷,可是現在卻瘦得皮包骨頭。
要知道隻要踏上修者這條路,哪怕天賦不足,隻能是練氣或是築基修者,也會比普通人強壯一些。
普通的小病已經遠離他們,會虛弱到這般模樣,一般都是受傷。
靈海雖然很小,但也是正常的。靈海裏靈氣不多,卻也是一個正常練氣期修者的大小和量。
銀針已經回到孟柒手中,她低頭,握住了中年男子的手腕。
手腕很細,也能摸到脈搏。
脈搏雖然有些虛軟無力,但也沒要太大的問題。
孟柒摸出自己的天蠶絲手套戴好,伸手將男子衣袖擼高。
胳膊枯瘦如柴,皮膚鬆弛冰冷。
她遲疑了下,伸手解開對方的衣服。
胸膛上,肋骨根根分明,除了瘦和虛弱,還真沒有別的問題。
孟柒精神一振,這個練氣期的中年男修會這麼瘦,顯然是生了病或是受了傷。
但以她現在的醫術修為,竟然一點端倪都瞧不出來。
這十絕山,還是有點意思的。
孟柒想了想,抬手將五靈鼎喚了出來。
“雪參,蒼白術,血精草……”她一口氣報了七八種靈藥的名字。
撲簌簌一陣響,那些靈藥落入她的五靈鼎中。
小白虎元神自然也跟著出來了,正睜著一雙睡意朦朧的大眼睛看著孟柒。
它看看孟柒,又低頭嗅嗅自己已經很習慣的五靈鼎。
藥氣撲麵而來,它忍不住抬起爪子揉了揉小鼻子。
孟柒彈出一顆九品靈石,五靈鼎下火焰倏然冒起,鼎腹中的靈藥很快融成一團,變成一小碗淺褐色的液體。
她將那些液體收入一隻小碗中,扶著中年男子坐起,將那小碗遞到他嘴邊。
男子神誌尚存一絲清明,自覺就咕嚕咕嚕喝完了那碗藥。
這裏畢竟隻是十絕山的考驗,提供的靈藥都是藥效極強的。
他喝下藥之後不久,精神為之一陣,緩緩呼出口氣來。
“多謝道友。”中年男修低低說道:“若不是道友,恐怕我就要死在這裏了。”
“發生了什麼?”孟柒問道。
醫修的銀針和法訣也不是萬能的,很多時候知道病人之前經曆過什麼,才能找到他們受傷或是生病的原因。
孟柒接過小碗放在一旁,站在床邊看著中年男修,問道:“你這樣已經多久了?”
“快三個月了。”男子苦笑一聲。
他聲音依然虛弱,但卻比剛才精神了許多,最少可以完整地說話了:“三個月前,我去山上打獵,本想尋一些珍禽異獸回去換些靈石,可以去換一本新的法訣,能在有生之年進入築基期,可以延壽十年,也不枉我修行半生。”
中年男修說話客客氣氣:“我家城外百裏處附近有一片樹林,平時倒也偶爾會有異獸出沒,但不怕道友笑話,也還是我可以對付的。誰知那日我去了那樹林,往裏走了足足有半個時辰,竟然連一個活物都沒看到。我知道那裏肯定發生了什麼我們還不知道的事,連忙退回來,想回去告訴保護城池的宗門。”
孟柒點點頭。
“誰知還沒走出幾步,後頸便是一陣劇痛,緊接著,突然出現七八個穿著黑衣的劍修。他們七八人打我一個,我又隻是個小小的練氣修者,不過眨眼間,就有好幾柄長劍刺中我。我眼前一黑,隻覺渾身哪裏都痛,很快便暈了過去。”
孟柒點點頭。
實際上她已經檢查過,對方不論是後頸,亦或是身上都沒有外傷的痕跡。
中年男修隻是個練氣修者,哪怕受傷後得到了最好的救治,哪怕時隔一年,以孟柒現在的醫術修為,也能查探出對方曾經受過外傷。
但她沒有說話,隻是聽中年男修又說了下去:“等我醒來,已經回到家中。負責庇護我們城池的宗門請了醫修已經為我治好外傷。他醫術高明,我醒來時已經昏睡了五天五夜,身上的外傷痕跡早已消失不見。”
他說到這裏喘了口氣,雙頰微微有些泛紅,看了孟柒一眼,又說:“那醫修大人大約四十來歲,已經是四境大圓滿的醫修,看起來約莫三十多歲……”
他又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可是他也完全看不出我除了外傷還有什麼問題,我卻一日更比一日虛弱,不僅再也無法修行,還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苟延殘喘著。”
孟柒點點頭,來回在房間裏踱了兩圈。
光是聽這中年男修的敘述,他的神誌顯然是清醒的,說話也十分有條理,不像是在故意撒謊。
而且他也沒有騙自己的必要,除非他就是不想活了。
但他確實沒受過傷。
孟柒可以肯定,如果對方真的如他所說,被好疾柄長劍傷得那樣重,又是劍修出手。
她不會察覺不了。
所以……
孟柒微微仰頭,在房間裏又來回踱了兩圈。
那這種情況,隻有兩種可能。
男子撒謊。
或者是,當時出現了幻覺。幻覺中發生的事太過逼真,讓他信以為真,並且堅信不疑。
幻覺,還要是那般逼真的幻覺。
甚至連一個練氣修者,在三個月後都能堅信不疑,覺得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那顯然不能是普通的迷藥。
能致幻的迷藥雖然多,藥效一過,還能對發生的事記得那般清晰,如此篤定的就很少了。
除此之外……
孟柒雙手環保胸前,左手在自己右邊胳膊上輕輕敲打著。
這是她的一個習慣,每當有什麼疑惑的事情時,就喜歡這樣走來走去。
小白虎元神蹲在地上,眨巴著眼睛看著孟柒,小腦袋跟著她轉來轉去。
除了迷藥,還有什麼……
孟柒不斷回憶著自己看過的書上麵的記載。
不僅是能產生幻覺,而且還能讓人變得這般虛弱,但是神誌看起來又是清明的……
嗯?
孟柒突然想起來,上一世她在南界的時候,因為曾經在毒沼中遇到過黎澈。
南界有著三千世界最大的毒沼,毒蟲的品種冠絕四界。
黎澈所在的滄浪書院,作為南界最強的醫修宗門,在毒蟲上的研究和經驗同樣冠絕四界。
孟柒曾經在黎澈借給她的醫書上看到過一種毒蟲的記載。
——食心蟲!
那些關於食心蟲的記載一下清晰出現在她腦海裏。
雖然叫這個名字,實際上食心蟲是不會真的吃掉修者的心髒。
或者說,它吃的不僅僅是心髒。
它會寄居在人體內,以人的身體為食,不斷繁衍後代,直到完全將身體吞噬殆盡,最後就會將心髒和腦一起吃掉。
在這之前,它們喜歡以人的大腦為巢穴,寄居在那裏。
不僅可以讓人產生幻覺,一些強大的食心蟲甚至還能控製修者。在上一任宿主快要被它們吃光的時候,就會操控著已經奄奄一息的宿主,去尋找下一個宿主。
這個過程,最多也就差不多半年。
食心蟲也會以普通人作為目標,可是它們還是更喜歡選擇修者。
一是修者的身體一般會比普通人更強壯,不那麼容易死掉。
第二個是除了血肉以為,能汲取修者的靈氣也能更快壯大食心蟲。
難怪自己剛才沒有發現絲毫問題,這樣的寄居在修者身體裏的食心蟲,確實不像是傷。
而且這中年男子好歹也是一名修者,他體內的食心蟲估計舍不得這麼吃掉他,還想多汲取一點靈氣。
嘖!
孟柒輕哼一聲,男子五髒六腑還在,隻是肌肉已經幾乎沒了。
如果再過兩個月,恐怕回天乏力。
現在既然已經明確了對方的病因,那就容易許多。
食心蟲雖然聽起來恐怖,但在毒蟲中並不算是特別厲害的。
它們無法自己修行,而且並未開化,智商低下,連異獸都算不上。
孟柒又開口說道:“天南星,夜叉竹葉,玄霜草……”
她要的全是驅蟲藥,一點也沒猶豫地報出了五種靈藥的名字。
五靈鼎裏很快放入孟柒需要的靈藥,小白虎元神轉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夥伴,伸出小爪子扒了扒那些靈藥。
孟柒俯身將它抱起,揚手又是一枚九品靈石彈出。
□□倏然升起,那五種驅蟲藥在五靈鼎中飛快地翻滾著,很快就散發出陣陣藥香。
剛剛還能安靜地講述自己遭遇的男子突然慘叫一聲。
他瘦弱的身體高高躍起,又“砰”的一聲落回了床上。
“好痛!”他長聲慘叫著,瘦弱的身體拚命在床上翻滾著,不多時就滾到了地上,抱著腦袋在地上打著滾:“痛死我了!啊啊啊啊啊啊!他媽的你這個庸醫!你是殺我還是救我?!”
“啊啊啊痛死我了!痛啊啊啊啊——”男子淒厲的慘叫聲在不大的房間裏響起,“庸醫……庸醫!我不要你救了!滾開啊庸醫!!!”
他本就虛弱,這麼片刻,渾身汗如雨下,將身上衣衫全都浸濕。
孟柒剛解開他衣裳後,他自己也並未係回腰帶,此時露出一小片肋骨嶙峋的胸膛,那瘦弱的肌膚下麵,好像有無數細小的黃豆蠕動著,飛快地爬來爬去。
房間裏藥味越來越濃,中年男修力氣卻越來越小。
很快,他就渾身脫力地躺在房間地板上,雙目無神地看著天空,嘴裏還在喃喃念叨著:“庸醫……庸醫……庸醫害我……”
小白虎元神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嗷”的咆哮一聲,舉起小爪子朝他用力揮了揮,好像在憤怒地控訴對方。
孟柒神色和剛才一樣平靜,這樣的事已經激不起她半分波瀾。
她蹲下來,單手一提就將已經沒了力氣的男子送回床上。
現下男子不隻是胸膛的肌膚下,就連他的胳膊,他的臉頰上的肌膚下,都能看到黃豆大小的東西飛快地穿行著。
孟柒手一揚,她的銀色藥刀已經重新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