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知識,智慧觀照,內外明徹,識自本心。若識本心,即本解脫。若得解脫,即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即是無念。何名無念?若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是為無念。
——《六祖壇經》
明嘉靖年間
寧波林府夜
今年的梅雨甚是綿長,時進八月也未見有消退跡象。
而隨著雨水落得久了,人的情緒就不免會變得煩悶起來。就像此刻的周楚清,糟糕的情緒已滿斥他的胸腔,令他坐立難安,就連呼吸都不如往日順暢了。
不過令他感到如此難受的原因,卻還不隻是因為綿雨帶來的煩悶,更多的誘因卻是源自於他心底深處生出的自責、憤怒與恐懼。
照理來,以他周楚清如今的閱曆、能力以及江湖地位,在這世間上已然難有一件事情能令他生出如此繁雜的負麵情緒。但難有並不意味著就沒有,今日算是讓他給碰上了。
此時的他正立站於林府的大廳門前,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腳下雨打石階,整個人尚在愣愣出神,顯然還在回憶著下午發生的那件事兒。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並著一個年輕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了過來,道:“先生,眼下雨勢正盛,實在不宜出行,若非是緊要之事,不如等到明日明雨開再去可好?”
周楚清聽到了聲響,便即回過神來,緩緩轉頭回望,隻見年輕的家仆張合正左手擔著蓑衣鬥笠,右手舉著照明燈籠,向著自己匆匆走來。
但張合萬沒想到,他此刻的殷切關心卻並沒能獲得眼前這位大管家的絲毫好感,反倒惹得對方皺起了眉頭,並被嗬斥道:“你這廝不要爛言多事,隻管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
張合受了訓斥,不敢再言,但心裏卻不由得暗生疑竇,心想周楚清大管家往日裏溫潤如玉,平易近人,重言怒語更是從未聽他過,怎麼今日裏竟會如此喝斥自己?
不過疑惑歸疑惑,他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慢,先麻利兒地伺候周楚清穿戴好了雨具,然後打起了照明燈籠,便要走下台階去開院門。
這時周楚清突然伸手將他攔了下來,道:“你未帶傘具,就不要出去淋雨了,把燈籠給我罷。”
張合不敢有違,隻得把燈籠遞了過去,口中不忘關心道:“夜間路滑,先生此去可千萬要心慢行呐。”
周楚清微微頷首算是回應,隨後邁步向院門口行去,可剛走出去沒兩步,又猛然回轉過身子,沉聲道:“夫人帶少主去‘雲壇寺’上香還願,需在寺裏住上個三五日,期間你不必派人去尋。此外,去把府中所有房屋的燈燭點亮,徹夜不熄;‘萬書塔’上也要派人整夜巡邏,每一層樓至少安排五人值守,期間若是發現任何可疑之人,不必聲張,也不可輕舉妄動,隻需暗中差人速到城外的‘清露寺’請惠林禪師到府便可。”頓了頓,又補充道:“出城時向城官報了我的名號,他們自會放行。”
張合聞言,大吃一驚,腳下不自覺地追上前兩步,急聲問道:“先生,府裏莫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兒?”
周楚清也不解答,隻是沉聲叮囑道:“心戒備,勿忘我言!”言畢,抬腳便向院門走去。
張合心思素來伶俐,但見往日裏穩重如山的大管家此刻話之時麵色竟是如此凝重,心中斷定府裏必然是發生了重大變故,可眼下大管家既不明言相示,他自然也不敢急追緊問下去,當下應喏一聲,轉身退回廳中,下去安排了。
院門外,專管馬廄的仆人早已守等多時,在見到周楚清踏出門檻後,連忙將已備好的專跑八百裏加急的好馬牽上前去。
周楚清衝那仆人點首示意,伸手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又把照明燈籠固定於鞍座上,隨後揚鞭打馬,沿著出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飛來峰山麓靈隱寺
同澤大師自五年前辭去了靈隱寺主持一職後,便搬離了正院居所,獨自尋到寺後的北峰半山上搭建起了一間簡易禪房棲身,自此過起了隱居避世的日子。
他每日裏隻管誦經禮佛、抄寫注釋,於凡塵俗事已全然不理,便是日常飯食飲水,也全由寺內專職僧人每日送往,本人已是輕易不下山來。平日裏若是有人要想前往拜訪,也必須先行拜帖通稟,得他本人允許後方才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