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好大的雪。
積了滿目的銀白,孩子的舊靴踩在雪地上,嘎吱作響。
師父。
孩子想伸手去拉那在風雪中飄蕩的袖子,師父,我走不動了。
於是那個背影便停下來,任由他將衣袖拉扯住,轉身蹲了下來,露出溫柔的笑容。
囚牛。
嗯?
你知道“囚牛”是什麼意思嗎?
他搖了搖頭。
龍有九子,囚牛是這九個兒子中的老大,他很喜歡音律,所以終日坐在琴頭上……
他睜大了眼睛。
師父!
他叫道。
我也很喜歡音律!師父彈琴最好聽了!我最喜歡聽師父彈琴了!
那個人笑了,雖然知道孩子曲解了他的用意,但還是摸了摸他的頭。你是喜歡師父的琴呢?還是喜歡師父呢?
當然是……喜歡師父啦!
因為師父的笑是暖的,就像王陵墓前那昏黃的不滅長燈,專隻為一個人而等待,飄搖到天明。
但是……
血紅的殘陽從天空的那一頭蔓延過來,一直覆滿了整個天際。
但師父的琴聲,是冰冷的……
那個人突然緊蹙起眉,按在孩子頭頂的手迅速降溫,隨後抬離他的頭頂按在自己的胸口,低低的咳嗽了一聲。
他吃了一驚,隨即反應過來。師父你又發作了是不是?!
那人隻是微微一頓,喘過氣來,仍是微笑。沒關係。那隻手又摸了摸他的頭,揉亂孩子一頭柔軟的碎發,隨後更加溫柔的微笑起來。休息夠了嗎?
休息夠了!師父我們快點走吧!說不定再走幾裏就能找到能過夜的地方了!
好孩子。那隻冰冷的手伸過來,握住了他凍得通紅的手,將他的手包裹進自己的衣袖裏。
好大的雪……
那個時候,小小的他,就這樣仰望著那個在夜色中獨行的背影,仿佛隻要這樣仰望著,就永遠不會在風雪交加的夜晚迷失。被衣袖裹著的小手,似乎依稀有了些暖意。
好孩子。
師父這樣叫他的時候,那樣輕柔的聲音,就好像……快要碎了。
溫柔得……要碎了。
八年後。
“師父!飯好啦!”轉眼已經十三歲的蕭囚牛端著飯菜從小茅屋簡陋的廚房裏跑了出來,直奔屋後,托盤裏的碗筷叮叮當當碰撞個不停。
“咦?師父?”小河邊的那塊大石上並沒有往日裏那個坐在河邊看遊魚的身影。
“不在?”他將托盤在大石頭上放下,手搭涼棚環視四周,“難道又去後山彈琴了?”
他雙手插在腰間,低頭看著石頭上的熱飯熱菜,一歪頭,“算了,要是跑過去打擾他的話又要被罵了,我還是自己吃吧!”於是他盤膝坐下來,執起筷子一敲碗,“開動咯!”
還沒等一口飯送到嘴邊,突然,樹林裏有什麼東西窸窸窣窣的騷動起來,蕭囚牛吃了一驚,手一抖,手中的筷子“啪”得落地。小屋搖曳的燭火無法照亮的入夜的樹林,樹林中,有什麼東西一瞬間睜開了無數隻眼睛,從四麵八方死死盯住了他的每一寸皮膚,使他感覺渾身上下猶如針刺般。
什……
又是一陣窸窣聲,多年的奔波使得他養成了一種野獸般的直覺,而這直覺此刻告訴他,黑暗裏,有什麼東西正在逼近!
他凝重的睜大了眼睛,身子也弓了起來,就像是一隻受到威脅的獵豹隨時做好了要反擊的準備。
有什麼……強大的……不詳的東西……
突然,一陣勁風從身後拂來,他還來不及反抗,便被一把捂住了嘴,正想掙紮,突然感覺到捂住嘴的那隻手有著那無比熟悉的冰冷溫度。
師父!
那隻手慢慢放開了他,他回過頭,看到的正是那張溫柔的臉。
他緊繃的神經一瞬間放鬆下來。
“呃……師父,我不是故意不等你回來就吃飯的隻是我找不到你我以為你去後山了就沒敢去找你你看現在飯菜還沒冷我也一口都沒吃不要你先吃點……我我……”他語無倫次的解釋著,卻被那隻手揉亂了一頭短發打斷了他的話。
“沒關係,我沒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