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慕雲再次看到那滿山如火般的楓樹林時,他的心情複雜無比。自從上次離開這裏,轉眼間便是一年的時間過去了。五年前,也是在這般季節裏,也是在這般滿山火一樣的紅裏,他初次來到這裏。那紅在風裏搖曳不已,如同跌落凡間的火靈一般,隻輕輕一躍,便越過了五年的時光,不請自來地闖進他的眼底、心底去了。
滾燙。
留下的烙印,更是硌得人生疼。
林慕雲靜靜地站在那間草屋前,昔日布置在這裏的屠蘇之禁曾讓他吃盡了苦頭,禁製後來被他毀去,曾經環繞四周的氤氳霧氣也早已消散不見了。
他往前走了半步,停在那扇破舊的木門前。這木門沒有了禁製的保護,整日風吹雨打,早已破損不堪。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林慕雲猶豫了一下,然後又極緩極緩地朝那木門把手摸去。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木門的把手,那把手上竟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這灰塵仿佛穿越了無數的時光,帶著暴虐和不甘,紛紛揚揚地湧來,像一柄大錘狠狠地擊打在了林慕雲的心上。觸手處滑膩的感覺,就如同美人緋紅的唇,帶著點豔色,帶著點瑰麗,但最終都化為了那淒寒江麵上的粲粲泡影——那草屋裏並沒有人。
林慕雲僵立當場,他抬頭望,便覺得那日頭昏暗了許多。彼時雖無雲翳遮蔽,但那股自心底產生的寒涼卻是無計消除的。渾身的氣力也像在瞬間被抽去了一般,林慕雲軟軟地倚靠在木門上,突然一個踉蹌,竟跌跌撞撞地一頭栽入了草屋鄭
這門竟然是虛掩著的!可是方才所見分明並非如此。
他心下驚異,回頭細看,正看見一抹殘光消失在木門的後麵,就像樂者的尾指在那琴弦上由重及輕地撥弄著,終於踏著光的願景撩撥出最動饒那個音符來。
林慕雲此時終於明白過來,方才那木門上必是有一道禁製無疑。這道禁製仿若專門等著自己前來,不遠萬裏風塵仆仆,隻在這門上輕輕一碰一倚,便都化作了那輕輕騰起的若有若無的煙塵了。這極重與極輕之間,背負的便是趙雯的性命了。
他往草屋內掃了一眼,這屋內彌漫著一股黴潮破敗的氣味,夾雜著塵土的腥臊味,都一股腦兒地湧來,讓人禁不住頭暈目眩起來。林慕雲緩緩吐出一口氣,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那張香案上,那香案上仍舊擺著一個龍鳳耳爐,耳爐下卻壓著一張紙。
林慕雲眼中亮起一道光彩,快步上前,伸手便朝那張紙抓去。那紙入手極重,紙上分明又有一道禁製無疑,他不管不顧,將那張紙死死地攥在手鄭林慕雲凝目看去,卻見紙上那些字一個個都如鐵豆腐一般,方方正正,滿紙的沉重直透入眼底來了,寫得卻是:
慕雲友,你我雖定五年之期,但我早知今日之事,遂留一方於你。原本師徒相見,自該親熱一番,但殘軀尚待他用,故避而不見。望多加珍重,期獸潮暴發之時,再聚於荒夢。
林慕雲讀罷,喜極而泣。
再往下看,卻是留了一個名曰碧柯沉血丹的藥方。他匆匆掃了一眼,便將那張紙收入到了納戒鄭
這實在是一個出乎意料的結果,林慕雲心下自然又驚又喜。
因為機老人並非仁慈之輩,甚至可以性情有些古怪。當初林慕雲從寒雲寺出發時,之所以選擇帶寶前來而將空留在那裏,便是怕機老人不願出手相救,便用與之有舊情的寶打動他,以期機老人能動惻隱之心。而空猴性頑劣,又口不擇言,不得便會觸怒機老人,自然不能帶它前來。原本林慕雲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甚至想好以死相逼,孰料機老人如此看重自己,雖避而不見,卻早已留下一個救命的方子來。
走吧。
他回過神來,又環顧了這間破舊的草屋一圈,便心情複雜地走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