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拈起瓷盒打量,這是她在鋪裏買筆墨時瞧上的,花一兩銀子。
盒麵上嵌螺鈿圖案,一雙疊交的玉手,巧纖纖,還在指尖輕點蔻丹,美麗極了。
揭開蓋,有挖過的痕跡,也僅指甲蓋般大,看得出用得很珍惜。
她遂朝芸娘看去,語氣很溫善:“跟你一日塗三次,怎還餘這許多!你盡管用,沒了問我拿就是。”
“瞧他的甚麼混帳話。”郝祿同圍觀監生相覷嗤笑,指著舜鈺,滿臉兒神氣:“我的娘子要他假惺惺?想給我綠帽,我可不戴。”
有人附和著起哄:”就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芸娘身子一顫,呆呆地,流下兩行淚來。
舜鈺抿緊唇瓣,神情淡漠地把眾生百態盡收眼底。
當她清亮的眸子凝成一抔寒潭時,每到之處,無人笑了。
也是怪,明明是個白麵朱唇的少年書生,怎一板臉兒,就有股極不襯的威儀流泄。
半晌,她才冷冷問:“我且問你們,每日裏讓你們臨碑摹帖千字,諸位是何感受?”
“莫千字,三四百字每日練,手腕隻怕是要折了。”歐陽斌回道,眾生深有感觸,皆都有蒙童習字時那段血淚史,曉得裏頭有多艱辛。
“那你們可知,每日漿洗晾曬幾百件衣裳是何滋味?洗刷數個夜壺又是何滋味?你們但瞧她!”舜鈺直指芸娘。看她下意識的把手掩藏,心頭掠起晦澀:“藏甚麼!你靠它自食其力,靠它供養夫君考功名,這般的能耐,有何見不得饒?”
“就是!”傅衡肅著臉附和:“芸娘最是賢慧能幹,四年裏整日彎腰曲背辛勞,賺取銀子供你念書,爾等皆看在眼裏,就你,可有對她半點體恤?若你惜她疼她善待她,替她買擦手藥膏,又何須鳳九多事!”
又道:“芸娘衣裳漿洗幹淨,縫補活細致,且收費公道,趕明我也去買藥膏來謝她。”
歐陽斌等幾個附和,楊笠更是毫不嘴軟:“戴綠帽?郝祿你想得夠齷齪,若送一罐藥膏就是給你戴綠帽,你去逢春閣的風流債又該如何算?”
逢春閣是家青樓,每至夜裏燈如晝,那胭脂紅粉的豔俗香風,連隔兩條胡同的國子監都能嗅到。
有受不住誘惑的監生趁著學休,去那處飽飽眼福,傻傻看雕畫欄杆上倚或靠的妖嬈花娘,看著看著就不知今夕是何夕。
自古便有妓娘愛書生的戲碼,眼尖的發現幾個疑犁航懟⑸嫩臉皮的監生,動了防效杜十娘與李生、蘇三與王生的心思,不落痕跡的鬆褪衣裳,露半酥肩,揩絹帕子掩著唇嗤嗤笑,隻把眼波兒飄啊蕩啊地勾搭聖賢。
“真是不要臉皮,用自個娘子的血汗錢去狎妓。“歐陽斌指指隨郝祿來的眾生,啐了口道:”你們可聽清楚誰是誰非了?再不辯事非便是枉讀聖賢書,科考落第的命!“
這些人不過湊個熱鬧,又是嫉妒心作崇,來看馮舜鈺出洋相,倒沒甚麼忠誠之心,想想平日裏穿戴衣裳多虧芸娘漿洗縫補,再聞這平日裏道貌岸然的祿兄竟宿柳眠花,皆不自然的散去,要麼去一邊保持中立。
張步岩冷笑道:”如今歌台妓館,四處林立,文人士子皆風流,監生亦懷七情六欲,偶有韻事有何大不了?他又不曾休妻另娶。”
郝祿原是氣勢洶洶來問罪,卻遭眾生你一言我一言奚落,又被揭了去狎寄短,正窘迫難擋,忽聽得張步岩力挺自個,再見芸娘瞪大紅腫的眼,不敢置信的朝他盯瞧,惡膽兩邊生,出手一巴掌狠甩她臉頰,惱羞成怒罵:“讓你夫君出醜可得意了?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