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陰晴不定,暮後即變了,但見得,狂風暴雨紛遝掃蕩,枝折花摧滿庭狼藉。
舜鈺獨歇一間禪房,臥榻靜聽風雨,莫名想起那個戴麵具的富家哥兒,邀她晚間去聽他彈斷腸曲。
真是個奇怪的人呢,不過萍水一相逢,明日便是江流分路客,曲子不聽也算罷。
這般想來心定,她闔眼睡意漸朦朧。
不知何時風雨住,萬俱寂,人煙寂靜,薄煙漸四起,一輪淡月樹梢掛。
此時已交三鼓,有股子萋萋涼風從窗底透進來,直撲舜鈺頰麵,她打個哆嗦忽然驚醒了。
廊下的燈籠還在亮著,紙糊的窗欞有人影一掠而過,她豎起耳聽得鄰房有叩門聲,有人竊語聲,緊接著有腳步窸窣走動聲。
舜鈺跪起身朝窗縫外窺,是沈二爺,他神情凝肅,同沈桓及另兩侍衛正朝禪院外去。
她一著急,抓起件直裰來不及穿就跑到堂外,跺著腳喊:“沈大人你這是去哪?又有甚麼事瞞著我?”
“二爺,是馮生。”沈桓回頭看一眼,再見沈二爺蹙眉在聽倪忠稟話,忍不住幫著提醒。
沈二爺頓了頓,回首見舜鈺下石磯跑過來,穿著荼白斜襟衫褲,趿雙淺藍鑲粉邊鞋兒,烏油似的發因倉促未綰起,攏在腦後垂至腰間,模樣氣衝衝的,叉著腰嘟著嘴不滿。
嘖....沈桓心鼓了鼓,這樣的馮生不能多看,感覺心裏撓撓的。
他把話會錯了意,大著聲道:“沈二爺是去見圓空住持,再也不丟下你走了,你安心回房睡覺。”
舜鈺不理他,走至沈二爺跟前仰臉看他:“你是去見圓空住持啊,我也要去。”
“衣冠不整,整理好了再跟我來。“沈二爺沒拒絕,隻簡單提點了句,輒身由侍衛領路走在前頭,舜鈺隨在後,麻溜的穿衣,再將銀簪子咬在唇間,抬起手攏發束起再簪住,戴上淺藍巾。
待她收拾的山清水秀時,一行人已至佛堂前,觀三交六椀菱花窗門內光影閃爍,四五僧人立在檻前默默垂淚,其中個聽見響動抬眼見是他們,忙過來雙手合十唱諾,再道:”圓空住持圓寂了。“
又從僧袍裏取出封信箋遞上:”這是住持二鼓時交於弟子,代為轉給沈大人。“
沈二爺謝著接過,拆開一目十行看畢,喜怒並不形與色,轉手給了舜鈺,亦朝那僧人詢:”可否容我看一下圓空住持的遺容?“
”圓空住持慈悲為懷,常於三鼓時念百遍解冤咒,招引幽魂野鬼,令其悟領宿冤,了卻牽掛,普渡超生,隻是今日不知何故,卻隨他們一道而去了。“僧人抑著傷懷:”沈大人在檻外送別便好。“
沈二爺微微頜首,肅然而立,見得堂內佛前燈火橙蒙,圓空住持盤腿坐蒲團,麵前擺木魚及經冊子,雙目輕闔,容顏安祥,似睡著一般。
他輕輕地歎息,俯身合掌行禮,察四圍僧侶漸多起來,再不便多待,不緊不慢的朝來時路複回。
舜鈺麵無表情的走在沈二爺身後,手裏信箋快被她捏碎了,瞧圓寂住侍寫著甚麼,他道,生滅、前後、有無、聚散、起止,念念相續,循環往複,種種取舍,皆是輪回。
佛祖佑,摒輪回,送重回,隻念冤結易解,惡業難除,同身換魂,了冤的了冤,了緣的了緣,從此塵歸塵,土歸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