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正曆春節趕年鬼,門前貼著五彩門神,柱上掛了春條桃符,時不時爆竹炸響,驚得孤魂野鬼顫顫兢兢。
雪似柳絮漫飛下,四圍白茫茫如銀砌玉碾,數十屈死枉死橫死的冤魂,冷清清行走在空無一饒街道上。
他們需尋得寺中有願念解怨咒的法師替其們度化冤氣,方可赴黃泉通六道投生去。
京中寺廟因年節關係皆黑沉沉的,他們隻得一座座輾轉,希尋得指路明燈。
這些冤魂中,走著個絕美的女子,她神情茫然,忍不得嘴角溢出一縷黑血,想用帕子擦拭,掏過袖籠衣襟不曾有,或許遺落在哪裏了罷。
她瞟到身側有個老嫗也在吐血,糊了整個下巴很是可怖,便停下步子,蹲身捧了把雪,把嘴唇和下巴尖兒清理的幹幹淨淨。
她已經是個鬼了,雪揉著肌膚不感到寒冷。
生而為人時,她總是怕冷,需得緊縮在那男饒懷裏,由他把熱氣度給她。
時辰久了,便覺身子暖了,連心也暖透透地。
她站起身,察覺那些冤魂忽然走得極快,縱是斷了雙腿的也奮力朝前爬著,眯覷起眼細看那座寺廟,正門之上有一匾,黑底鎏金書”若寺“三個大字。
門縫裏亮著一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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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上已四更,寂寞三兩人。
烈風吹雪,夜黑壓簷,沈澤棠從馬上躍下,踏著亂瓊碎玉,走進若寺的山門。
釋迦三尊透過大雄寶殿三交六椀菱花扇門,慈眉善目看著他穿廊而過寂寥的清影。
洞門裏,一間禪房,一盞紅籠,一豆燈火,一個沙彌撐著傘坐在檻上打嗑睡。
聽得腳足聲響,一骨碌爬起欲問來者何人,卻聽房內人平靜道:“由他進來罷!”
沙彌才要合掌問訊,那人已滿身風雪擦肩而過。
沈澤棠掀簾進房,明月法師坐在禪床上,邊敲木魚邊口中誦經。
他不便打擾,遂盤膝於蒲團,默默盯著佛前海碗裏半明不暗的燈光。
夜色被滿堂寂靜襯得愈發濃重。
忽而那燈光“咻”的滅了,伸手不見五指,唯有木魚一聲一聲,敲進饒心底。
眼睛漸適應夜黑,一陣陰風吹得青茫茫的窗牖外影影綽綽,緊闔的扇門嘎吱由外朝內推開,十數個人慢慢晃進檻來,又忌著香爐前那一尊佛祖,躊躇著畏步不前。
沈澤棠見那十數人黑霧繞身,淒淒慘慘戚戚,有披頭散發蓬頭垢麵者,有頸束白綾吐紅舌者,或片肉生花淩遲處決者,或斷手砍腿掉頭殘缺者,或有懷抱孩兒痛哭孀婦,及肩背枯瘦老娘不肯放的孝子,皆是慘遭橫死的幽魂,來此聽經咒去掛牽,好赴黃泉超生去。
明月法師放下木魚,叉合雙手,將解怨咒反複念誦不下數十遍,那些冤魂繞身黑霧逐漸散去,再拜謝離開,又有新的冤魂悄然而來,這般反複過往,忽而聽得模糊一聲雞啼,堂前刹時人消影散,明月才得要舒喘口氣,門外又遲遲疑疑地邁進來一女子。
但見她下著豆綠色裙子,上穿荼白暗花鑲豆綠邊豎頸大衿衫兒,衣襟前血漬斑駁,顯得很是觸目驚心。
外頭顯見冷極了,她又沒有披鬥篷披風之類,凍得臉兒泛起青紫,烏髻猶戴珠翠,嘴唇如抹胭脂嫣紅,那雙水汪汪的眼兒依舊勾媚。
明月法師垂眸,重叉合顫抖的雙手,兩手拇指按壓成結,他大喝:“孽障,日出雞鳴三遍後,汝再不趕去黃泉投生,將魂消魄散,淪為凡間一粒微塵矣!”
“九兒!”沈澤棠嗓音喑啞,即脫解石青刻絲鶴氅欲要起身,明月法師阻止:“她乃一縷枉死冤魂,不知身冷不懂情熱,你觸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