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高麗前,淮占郴關於戰爭的印象來自私塾裏夫子的講解。
那時候,淮占郴就知道,征戰是兩國軍隊的較量。雖然勇氣和謀略的周旋能帶來勝利,但“勝為王、敗為寇”,刀兵相接導致還有血流成河的苦難。
而當他沿運河北上,滿目的瘡痍卻讓他猛然發現:當一個國家陷入戰爭,遭殃的不僅是前線的將士,更是後方無辜的百姓。
因為高麗王高元未及時在涿郡接見聖駕,煬帝盛怒,發兵高麗。大隋日發一軍,連續四十天後,終於湊齊了百萬雄獅。
這支涵蓋了正規軍和勞役力量的軍隊總計一百一十三萬三千八百人。煬帝覺得,如此強大的隊伍一定能將高麗夷為平地,所以沾沾自喜地走出宮門,親自掛帥,發誓要給高麗王一點顏色看看。
可是,高麗王還沒打敗,聖駕所到州郡的錢財和人馬,卻因為籌集戰爭補給的需要,被官府搜刮得一幹二淨。
為了煬帝的戰爭興趣,運兵運糧的百姓從洛陽綿延到高麗,總數超過兩百萬。他們馬不停蹄地為戰場輸送物資,病死累死者無數,甚至連修造大船的工匠也因為長期泡在水中,而在腰部長出了蛆蟲。
百姓怨聲載道,皇帝的“豪情壯誌”卻有增無減。
百姓的性命被看做草芥,成年男子的售價連十萬錢一匹的軍馬都比不上。運河沿岸,橫七豎八的屍體無人收拾,河風吹過,屍臭河岸,連船上的過客都忍不住作嘔。
腐爛的氣味彌漫著整個運河北部,終點處的隨軍大營裏,填埋死難者的土坑更是隨處可見。
嚴格意義上來說,煬帝並不是昏庸之人,相反,在即位前,楊廣在戰場上的功績是有目共睹的。
正是因為他的驍勇善戰,其父文帝才能在南北朝的紛爭中脫穎而出,一舉結束了長達百年的分裂局麵,建立大一統的隋朝。
可是,功績不是財產,它不會因為皇位的繼承延續下去。
因為過分的自負,煬帝親征後,隋軍因為異地作戰、戰線過長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右翊衛大將軍來護兒深受隋煬帝寵信,戰爭剛剛爆發時,他利用水軍,成功在平壤六十裏處大破高麗軍。
可惜,猛虎天生鬥不過地頭蛇。征戰高麗的開端雖然良好,但隋軍還是逃不開失敗的命運。
勝利後的來護兒爭功心切,為了盡快取下平壤,他擅作主張,未協調好後援大軍的情況下,執意挑選四萬精銳甲士孤軍深入。不料,被高麗軍伏殲,四萬精銳甲士全軍覆沒。
從戰場上回來,生還的人除了大將軍本人,剩下的幾個小兵都被嚇得魂飛魄散。
而淮占郴和他的兄弟們,正是在這個時候來到隋軍大營。
為了征兵,煬帝手下的文官把戰場渲染成建功立業的榮耀之地。沒見過世麵的年輕男兒因為文官們的宣傳,熱血沸騰、主動請纓地來到前線。
可是,人天生懼怕死亡。看到自己熟悉的戰友變成血肉模糊的屍體時,小兵們再也不敢吵著要上前線了。
但將領卻對小兵的死,卻可以無動於衷。
對來護兒來說,戰敗最直接的後果不是幾萬士兵的殞命,而是名聲的狼藉和煬帝的氣憤。
百餘裏外,尚不知情的煬帝靜候佳音。來護兒知道,如果戰敗的消息傳到煬帝那裏,不用聖上開口,自己也要主動交出將帥大印任由聖上處置。
大敵當前,煬帝不會斬殺大將。可為了臉麵,他並不介意用將領的革職給前線失敗做陪葬。
一場敗仗下來,將領的性命能保住已經很不錯了,可來護兒偏偏因為“可殺不可辱”的倔脾氣不願乖乖就範。
在他看來,自己好不容易當上大軍統帥,還沒建功就丟了官職,傳揚出去,他這個“隋朝第一笑話”以後還怎麼在朝堂上混。
了自己的臉麵,來護兒覺得有必要在煬帝收到奏報前,再向高麗發動一次進攻。
因為隻有這樣,他才有機會營造一個“竭盡全力對敵作戰”的好形象,煬帝和滿朝文武才會對他的處境有所了解,先前的敗仗也才可以從“罪不可赦”變成“情有可原”。
不過,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幹的。
四萬精銳甲士屍骨未寒,來護兒又怎麼可能說動大營裏的其他士兵主動出擊呢。
負責從江南運送修渠工上戰場的楊都事從車上下來就趕來拜見大將軍。他呈上修渠功工的清單給來護兒過目,可還沒說上話,一臉陰沉的來護兒就把他狠狠地罵了一頓。
“後方怎麼籌集人力的?怎麼什麼人都往我這裏送?!永濟渠上鬧事兒的死囚都送來,這是隋軍大營,不是你們處置犯人的地方。滾!把這些人統統給我撤走,免得礙我的眼!!”
前線失利,來護兒因為人手不夠氣急敗壞,楊都事手上的名單,更讓他氣不打一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