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燭下皮影舊曾諳(1 / 2)

顯然,凝如沒想到海若平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冷冷轉過頭,定定地看著他,許久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海若平知道凝如正用沉默譴責自己,但他卻絲毫不想停止,因為他覺得,有些話,是時候說清楚了。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傻充愣?這些年,我對你如何,你不是不知道。我明白,你喜歡淮占郴,可他已經死了,你就不能換個人喜歡麼?哪怕把我當成他的替代品,我也認了,可你怎麼就是不願放棄呢?!”

海若平越說越氣,最後一句話說出口時,他簡直像在怒吼。

可凝如卻淡然如常:“你並不是他。”

淡淡的拒絕,淡淡的否定,語氣和詞彙上沒有任何攻擊性,但海若平卻倍感失敗。

對凝如來說,海若平是好友,但他的家庭卻總都讓她生出寄生於權勢的感覺。淮占郴無欲則剛,和他的自在相比,海若平的生活裏充滿了束縛,來自權力的束縛。

而這,正是凝如一直對海若平敬而遠之的原因。隻是身為權利附庸中的當事人,終究無法理解。

“是,我不是他。我就算長命百歲,也比不上被處死在戰場上的叛賊!”

海若平義憤填膺地拋出這一句,放開懷中的凝如,頭也不回地走了。

凝如明白,這個朋友是被自己氣跑的。

可她不怨怪海若平說得那些話,因為她知道:海若平說的都不是真心話。因為,如果海若平真的這麼想,那日在馬太守麵前,他便不會護著自己,也不會違背父親的意願,站在馬太守的對立麵。

短短的清晨,凝如就這樣沒有了父親、沒有了兄長、也沒有了朋友。

她倍感沮喪,但轉念一想:她這個即將和“叛賊”罪名聯係在一起的人,沒有父兄、沒有朋友難道不是更好麼?

想到這兒,凝如不由得攥緊了手中的紅綢。

運河上的風再次吹來時,凝如的頭上已經蓋上了鮮豔欲滴的紅綢。

就這樣,二月初八這天,十七歲的凝如嫁給了朝思暮想卻早已“不在人世”的淮占郴。

沒有迎親的隊伍,沒有繁華的花轎,沒有新郎在前頭引路,沒有媒婆在喜宅門口迎接,凝如獨自一人,倔強卻又深情地將自己嫁了出去。

熟悉的街道在半遮蓋的紅色中若隱若現,凝如看著腳下的青石板,緩慢向前。

一步,兩步。一尺,兩尺。

雙腳邊上,來往人群的駐足停留清晰可見,凝如慶幸頭上蓋了這麼一方紅綢。因為旁人的白眼和恥笑,自己的難堪和心傷都被這抹紅色隔開了。

當她終於走到淮家院落門前,身旁某個鄉鄰的玩笑聲,替她喚出了尚不知情的淮嬸兒。

“淮嬸兒,快出來看啊,你們家占郴不要錢的媳婦來了!”

幾個看熱鬧的人跟著大笑起來,其他圍觀者卻沒有說話,隻留著對凝如的同情,延續了冷漠的旁觀態度,既無人附和嘲笑,也無人上前幫忙。

此時,淮叔的喪期還未過頭七,淮家院落裏依然布置著白布和靈台。

因為叛賊的罪名,一向人緣還不錯的淮嬸兒一夜間成了孤家寡人。沒有人幫忙燒紙錢,淮嬸兒隻能忍著疼痛,繼續讓哭泣得紅腫的眼睛被煙熏著。

生前,淮叔的日子並不寬裕,所以辦喪事的時候,淮嬸兒把所有的積蓄都拿了出來,給自家老頭子置辦了盡可能多的香火蠟燭。除了要讓他在“那邊”過得寬裕,淮嬸兒更希望老頭子能順手稍些紙錢給同樣不在人世的兒子。

外頭的人喊話時,淮嬸兒正蹲在地上燒紙錢。她一邊流淚咳嗽,一邊用樹杈撩起燃燒的紙團,一邊讓火燒得更加透徹。

起初,她還以為是那喊聲是巷子裏幾個混混耍自己玩兒,可過了一會兒,她發現門口的騷動不靜反響,這才轉頭瞧向門外,想看個究竟。

當凝如瘦弱的身影和頭上那片鮮紅的綢子映入眼簾時,這個早已哭了三天三夜的老婆子,竟再一次熱淚盈眶。

她放下手中的木棍,蹣跚地從門裏走了出來。雙手才捧住凝如的手背,沙啞的嗓音便響了起來:“閨女,你這是……”

好幾天沒說話,淮嬸兒才出口,喉嚨就不聽使喚地哽咽起來。

凝如知道淮嬸兒想問什麼,也知道自己不講明來意,淮嬸兒絕對不會同意自己邁進院子。

她低著頭,強忍著心中的悲痛,平淡而小聲地回道:“嬸兒,我爹不要我了,你能收下我嗎?”

初聽這句話,還是淮嬸兒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在她的印象裏,黃白從來都是一個溫順親切的人,而他也絕對不會對心愛的女兒做出絕情的事情。

可她還沒反應過來,旁邊一個混混的嘲笑,卻讓她斷了所有的念想。

“親爹還沒死就為別人披麻戴孝,看來,這世上不孝的人也不止我一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