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如覺得是自己實在太不小心,便搖了搖頭,回了句了“沒事”,然後靜靜看著淮占郴小心地撫摸著自己的手。
“還好,沒燙到要害,隻是紅了。我弄點涼水幫你洗洗。”說著,淮占郴從身後的木盆裏舀了一勺水,輕輕地淋在凝如泛紅的手背上。
凝如感覺涼意陣陣,不免想起淮嬸兒當年也是這樣幫自己洗去手上的臭豆腐渣的。
那時,每次豆腐攤上的東西買完,淮嬸總會小心地用清水將凝如手上的渣滓洗幹淨。凝如問她為何這樣做,淮嬸兒總是笑嗬嗬地說:“我兒的手那麼白淨,怎麼能讓它們臭烘烘、髒兮兮地回家呢?”
回憶湧來,凝如感慨萬千,不由得輕歎一聲,說道:“當年,我和娘一塊賣臭豆腐,她也是這麼幫我洗手的。方才,我走了會兒神,也是因為想到她。那時,我們也在流民堆裏,拿著缺角的碗使勁往人群裏擠,為的也是喝上一口熱粥。”
說著,凝如轉過頭,望著那些流民的身影情不自禁地繼續道:“小時候,我總以為,這世道是良善的。便是真有混賬的人擾亂視聽,聖人口中強弱相扶、親如一家的場景還是存在的。可後來,看著眾人因為你‘叛賊’的罪名冷漠至極,又看著我爹死在暴民手裏,我才發現:世道竟是如此蒼涼。人情冷漠、弱肉強食主宰了整個世界,所謂良善也不過空中樓閣,水月鏡花罷了。”
淮占郴安靜地聽著凝如把話說完,臉上的神色從關切變成心疼。
從重逢那一日起,淮占郴還是第一次聽凝如說起自己和淮嬸兒的日子,也是他第一次聽凝如表述內心的沉重。盡管他早就發現了凝如的變化,但當這些話真正從凝如口中說出時,淮占郴還是不免有些難過。
安慰或許是不錯的法子,當對凝如來說,那些曾經的過往早已鐫刻在內心深處,強行讓她忘記或者含糊地讓她忘記顯然不能完全解開她的心結。
所以,相比之下,鼓勵是更好的辦法。畢竟,讓一個人看向未來顯然比忘掉過去更容易做到,也更有價值。
想到這兒,淮占郴不由得將凝如的雙手緊緊攏住。那些還未幹透的水珠沁入肌膚的同時,連這七尺漢子的心也被弄得柔軟起來。
“凝兒,那些年委屈你了。我知道,這些事情給你的打擊很大,但一切都過去了,咱們還是得往前看。”
淮占郴語氣柔和地勸了一句,而後摩挲著凝如的手背,頓了頓,才繼續往下。
“當年在高麗軍營,我也覺得這世道沒救了。後來,參加毋端兒的義軍,我更是被他的部將活活扔進敵軍陣營。那一刻,我對這個世道痛恨到了極點,恨不得與它玉石俱焚,眼不見為淨才好。
不過,被李世民俘虜後,我才發現:自己先前的想法,竟是那樣局限。
官職上講,李世民比馬太守更加位高權重。可和馬太守不同,世民卻不是惟利是圖的小人,也不會至百姓於不顧。跟著他,我才明白什麼叫心懷天下,也才明白“百姓如水,君如舟”的道理。
平叛的這些日子,世民時常告訴我:民乃天下之本。隻有將百姓放在首位,才能明白他們需要什麼,也才能打破舊王朝的束縛,破舊而立新,重建他們期盼的世道。
從那以後,我才真的相信,這世上,把百姓放在首位的大有人在。而馬太守、賴縣丞那樣的人,不過螻蟻罷了,實在不值得掛懷。所以,凝兒,罩在頭上的陰暗隻是冰山一角,隻要你撥開迷霧,走進更廣闊的天地,少年時期盼的太平世道還是會回到眼前的。”
淮占郴緩緩講話講完,到最後一句了,他的眼中竟情不自禁地燃起了熠熠的光彩。
一番話說下來,凝如絲毫沒有出聲。她安靜地看著淮占郴,將他的話一句一句地記在心裏,直到確認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這才輕聲回道:“可眼下這局勢,似乎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好。”
淮占郴卻不緊不慢:“誠然,眼下的局勢和我方才說的還有些遠。可凝兒,有了這樣的信念,還有為這個信念全力而戰的統帥,你我又怎麼能灰心呢?再說,便是這些統帥全都無用了,不是還有你麼?”
凝如眨眨眼,不解地問:“我?”
淮占郴輕輕一笑,撫了撫凝如額上的軟發,笑道:“是啊。今日你是施粥的善人,你的這份良善,不正是聖人口中‘強弱相扶、親如一家’的基石麼?而且不隻是你,你哥,阿娜瑰,予棋都擁有一樣的良善,如此,你還會覺得孤獨無依、甚至是絕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