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身著一襲白袍,跪坐在墊子上,如瀑般的長發飄落,雙手撥弄著麵前桌案上的一架古琴, 琴聲悠揚,委婉動聽。
一旁擺放著一樽香爐,嫋嫋青煙如浩瀚煙波,四散飄去,幽香滿堂。
墨君似乎已沉浸在這弦音之中,劍眉微微皺起,雙眼緊閉,表情癡醉,就連房中走進兩人也毫無察覺。
李慕君起初先是被這琴聲吸引住了,竟不覺地呆立當場,心道公子原來還會這一手。隨後突然憶起梅姐姐可是親自來找過來了,這麼久了難得來了一名訪客,這缺心眼的家夥居然還在這撫琴?
於是她跺了跺腳,嘴唇微微嚅動,欲將墨君打斷,但又一看他的神情,憑生一絲不忍。
梅三娘輕輕一拉李慕君,後者回頭望去,見梅三娘食指抵在唇邊,衝她眨眨眼,輕輕“噓”了一聲。
李慕君咽了咽口水,見梅三娘的目光又落在了墨君身上,而她的眸中好似泛著秋水,閃閃發亮。
“離歌……”
梅三娘輕歎一口氣,目光迷離,望見墨君身後的牆上掛著一紙桃花扇,玉手情不自禁地摸向掛在胸前的白玉環,心中一陣悸動。
她又想起那年剛遇到墨君的時候。
梅三娘自打記事起,便已身在明月樓了。
她的母親妃君也曾是明月樓的紅極一時的花魁,才貌雙絕,堪比當年天下第一美人楊貴妃,而她也是一名清倌人。即便如此,妃君門前鞍馬不絕,往來求見者、賓客無一不是大富大貴之人,但皆難見妃君一麵。
人們道是妃君清純、婉約,如出水芙蓉般不染纖塵,定是九天下凡的仙子,無數風流才子、達官貴人為之傾倒,趨之若鶩。
然而好景不長,不久後妃君卻意外有了身孕,就連平日裏跟她最親近的鴇母姐妹們都不知男方是誰,但妃君隻是倔強地咬著牙,不願透露那人的名字。
她說,她願意等,也願意將這個孩子生下來。
這本應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再不濟也不過是癡情人與負心漢,但京中嫉恨妃君的人不在少數,有此機會,自是要借題發揮。
一時間,中傷流言不絕於耳,落井下石者不計其數。妃君清純的形象崩塌,人們詆毀、咒罵、譏笑,稱她不過是個矯揉做作的心機蕩婦。
妃君失去了花魁的位置,但她用著平日裏積累的財富,終日枯守在明月樓最裏間的院子中,不斷地彈奏著同一首曲子,以淚洗麵。
那首曲子,便是離歌。
此曲所述,相戀中的男女曾一度耳鬢廝守,海誓山盟,最終卻決絕而去。但人雖離,思念之情猶在,隻是沒有歸期。
每晚,明月樓中都能聽到後院裏那幽幽飄來的哀怨之聲,此音雖美,卻令人毛骨悚然。
妃君就這麼一直等了下去。
她等過桃紅柳綠,春花開落;
等過蟬鳴凋敝,荷花枯萎;
等過秋風起落,桂香飄散;
她等到冬雪紛飛,傲梅淩霜之時,她滿頭的青絲也蘸上成了白雪,笑顏比黃花還要消瘦。
女兒出生了,她咿咿呀呀地爬著,在滿院梅花香中,摘下了一支寒梅,遞給了妃君。
妃君看著她甜甜的笑臉,憐愛地親吻著,接過了那支梅花,也替她取了一個名字,叫做梅香君。
不久後,妃君披著大衣,雙手撫琴,跪坐在房門外的木廊上,望著滿院的梅花,彈出最後那首離歌,她的頭便永遠地垂了下去。
她的思念、悲歡、離愁也隨著飄舞的白絲,消散在了風中,隻剩那首離歌的餘音,仍在明月樓中回蕩。
那年梅香君什麼都不懂,但她呀呀地呼喚著“媽媽”,卻沒有回應,於是哇哇大哭。
哭聲引來樓中的雜役,他們到處喊著“妃君死了”這一消息,引來了樓中的鴇母。他們草草地料理了妃君的後事,老鴇見梅香君有潛質,便將她留了下來培養,梅香君也因此成為了花魁的候選人。
於是她便有了一個藝名,叫做梅三娘。
三娘天賦異稟,所習的課程樣樣絕塵,在一眾候選人中脫穎而出,更兼之其生有靈根,被明月樓幕後老板宇文氏看中,暗中培養出另一種絕技。那時,人們知道了梅三娘已經是欽定的新花魁了,於是他們皆不由感歎一聲,不愧是妃君的女兒。
隻是,梅三娘的父親是誰至今還無人知曉。
她開始接受成為花魁的訓練,每日沐花浴,香粉洗足,不出戶,不勞作。
梅三娘十四歲那年,已出落的玲瓏有致,雖未正式出閣,但京城之中無人不知其名,慕名求見者不計其數,堪比當年她的母親妃君。但梅三娘知道她母親的故事,她痛恨這些虛偽浮誇貴人才子,更痛恨那個負了她母親一生,那位不知名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