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大地上,視野極為開闊,一眼望去便是不見盡頭的平原,像這等太安城十裏外的荒郊野嶺,則顯得更為荒涼與落寞了。據說此地曾經還是一處小鎮,但不知道為何陰邪之氣極重,半夜能聽見一聲聲鬼哭狼嚎,極為滲人。因此當地百姓好千跪萬拜,好不容易才求來了一座佛寺,本以為能鎮一鎮這不詳之地,卻不曾想到連那寺廟都沒撐得了多久,便衰敗了下來。因此這地方雖近京城,也漸漸地跑的沒人了。
不過這樣的地方有一個好,滿月之夜時那月亮顯得極大,仿佛近在咫尺一般貼在隱隱可見輪廓的山上,伸出手,感覺就能把它摘下來。
遠方忽然傳來一聲狼嚎。
墨君猛地回過頭去,目光出神。
貪狼星似乎比往常更為耀眼了,四周的星辰都在為它讓路,有意無意地躲避著它。
一陣冷風吹來,高處不勝寒。
微生煥、許雲衝墨君拱手道別,黃皓留戀般遠遠地忘了一眼太安城的方向,轉過身去。
墨君看著麵有倦意的微生煥,關切地問道:“殿下今後有何打算?”
微生煥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如大將軍所說,走一步算一步。”
墨君打趣道:“那總也該先找個安身之所吧,依臣看來,齊國倒是不錯。齊王殿下喪於京城,齊王臣子定然憤恨不服,殿下過去,說不定還能安享榮華富貴,也不用到處東躲西藏了。”
微生煥不知墨君是在調侃他,也不生氣,而是認真地回答道:“我哪還有臉去齊國,我素來尊敬齊王殿下,更為尊敬母上,但若是他們真的有那種事……我便不知該如何麵對他們,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隻是忽然覺得父皇的氣度連山河都能吞的下,卻吞不下一個女子,實在不知該說可憐,還是可恨。”
“但無論如何,做出這等有悖人倫之事,母上定是錯了。”
黃皓的神經如同被觸動般停下了腳步,他突然開口道:“奴婢侍奉貴妃多年,從不曾覺得她做錯了什麼。”
這嗓音極為尖銳難聽,但這話在墨君聽來,卻不那麼讓人討厭。
墨君側目望去,隻覺這素來猥瑣躬卑的大內官如同換了一個人。
“奴婢自幼身體虛弱,幹不得重活,家中又貧,父母不願待見我這個兒子,因此我平日裏連飯都沒得吃。因此我逃了出去,下狠心進了宮中,也發誓等有一天榮華富貴了,便要回來狠狠地報複他們。”
“我進宮時還隻有十幾歲,一個愣頭少年,什麼也不懂,若不是貴妃見我可憐收了我專門為她做事,我早就死了。我黃皓是一個十足的小人,但尚且還有感恩之心。” 他轉過頭,目光中如有烈火燃燒:“你們罵我、辱我、打我也好,我都能忍,但卻忍不得有人說貴妃壞話,即便是陛下,他也從不曾對貴妃有過一句怨言。”
微生煥一愣,但卻不解黃皓之意。
黃皓像是打開了沉寂了幾十年的話匣子一般,說道:“殿下您懂得什麼是愛麼?”
墨君聞言差點一口氣沒喘過來,怎麼黃皓一介閹人還談起這個字眼了,看他一副頭頭是道的樣子,難不成還有什麼高論?
微生煥素來不怎麼待見黃皓,雖不會惡語相向,但也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看。帶著他隻是因為這人腦子靈光,能幫做點事而已,況且黃皓自覺沒地方去,提出跟從,微生煥也想不出什麼拒絕的理由。
但黃皓還是他母親的仆人,那個在他印象裏早已模糊了的母親。
微生煥顯然很樂意聽到有人說起他的母親,當即謙卑道:“洗耳恭聽。”
“這一點奴婢一個閹人,自然也是不懂。”
還不待場中之人發怒,黃皓又接著道:“但奴婢覺得,貴妃比誰都要懂。”
“她當年的太安第一美人,整個京都上下無人不知其名,即便是我這種身份卑微之人,在家中時也常常聽人提起,更別說上麵的王公貴族了。整個太安找楊家求見求親的公子哥繞著城廓可以圍上三圈,這一點都不誇張。”
“貴妃曾笑著跟奴婢說,無論是什麼樣的女子,都有過懷春時。少女愛慕才俊,男人醉於美人,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誰也無法避免。”
“但大多數男人,相比之下往往更看重另外一樣東西,那便是權力,但這種東西幾乎是女子們想都不敢想的。因此,美人便成了這些的犧牲品。那時的我,總覺得這樣不對,貴妃跟我說,她也覺得不對。”
“可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貴妃還說,她曾經以為她的心上人是一個蓋世英雄,她相信總有一天那個人會光明正大地迎娶她,貴妃也為此付出了很多,甚至冒著被賜死的危險……然而到最後終究是見不到英雄,大家都是同一般的庸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