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隻遊魚潛入了深深的海淵,遠離了彼方的渚岸,四周皆是靜謐的孤寂。
荀玉展的意識也如這般,漸漸地剝離了身軀,在一片尋不到源頭的無邊黑海中,隨波逐流。
“好安靜,耳邊什麼都聽不到。”
“好黑,眼前什麼也看不見。”
“我還活著?”
“還是……我已經死了?”
荀玉展努力地想要睜開眼,但渾身的困乏感又讓他做不到這一點,他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化成了一條落難的遊魚,被拖入了深深的海底之中
那魚拚命地拍動著尾鰭,絕望地掙紮著,卻無濟於事,隻能任由自身一點點地陷落、墜入這無底的深淵。
直至它的眼前亮起了一道光。
那是很微弱的光芒,黯淡的恍如天邊的一點星光,既遙遠又縹緲,但那依舊是光。
今夕何夕?
此地何地?
荀玉展鉚足了最後的氣力,雙眼擠出了一條縫隙,那光也隨之照射了進來。
他顫抖著向上伸出一隻手,五指虛握,似乎是想要抓住那道光。
但那終究是光,看得見,卻無法觸碰。
荀玉展怔怔地看著自己逐漸垂下的五指,突然覺得自己的手中好像正握著一把劍。
劍……
那是很遙遠的事了。
猶記得那年,父親荀無琊乃是鄉裏聞名的俠客,他為人仗義,劍法了得,鄰裏間對其非常尊敬,更有許多慕名而來的劍客尋他切磋武藝,半大的孩童少年圍著他學劍。
而荀玉展便是其中的一員。
當時荀玉展家中並不富裕,但母親特意買來了上等的桃木,親手為他製成了一把桃木劍。
荀玉展非常嫌棄這把木劍,嘴裏嚷嚷著要像爹一樣耍真正的劍。
那時母親隻是微笑著彈了彈他的腦門,告訴他那株桃木曾受過天雷的洗禮,已至純陽,所製成的劍便非一般的劍,靜可懾妖邪,動可震鬼神。
母親還道,等他能拿得動真劍了,便會再給他一對像他父親手中那般充滿靈氣的雙劍。
荀玉展聽罷非常高興,笑嗬嗬地接過了那把桃木劍,從此視為自己的至寶。
而荀玉展亦展現出了過人的天賦,年方七歲,便能打敗許多村裏的莊稼漢了,人們都誇,荀家虎父無犬子,這娃娃將來必不得了。
當時,荀無雙還不到三歲,長得已是極為水靈可愛,如此年紀,便常常黏著母親,兩隻小手托著腦袋,直直地瞪著眼睛看母親在宣紙上揮毫潑墨,或是看她對著銅鏡梳弄胭脂水粉。因此,鄰裏間又都笑談,這女娃娃將來定會驚出個禍國殃民。
如此這般,又過了一年。
荀無琊決意隻身闖蕩江湖,臨走時卻又萬般歉意與不舍,但賢惠的妻子依舊微笑著寬慰他,隻道一聲早去早回,妾身盼君歸。
荀無琊在妻子光潔的額頭上淺淺一吻,又喚來荀玉展,交待他說家裏隻有他一個男丁了,若有大事,可尋鄰裏的叔伯幫助,若是小事,他自己便要學會擔待。
當時荀玉展拍著胸脯,道父親放心。
荀無雙躲在荀玉展身後,小手抓著大哥的衣尾,怯生生地看著這位她向來有
些害怕的父親,沒有說話。
荀無琊努力地向女兒擠出一個生平自認為最和煦的微笑,轉身出了門,自此便幾乎沒有了音訊。
轉眼間,已是大雪。
那年鄉裏豐收,即使被官府繳去了很多,但對他們這個三人的小家來說,過冬的糧食依舊充足,一盞燈、一鼎爐火,亦已滿足。
直至那夥悍匪經過。
猶記得那天,村子裏亂作一團,火光衝天,將夜空映若白晝,不見天星。
雜亂的馬蹄聲疾,馬鳴聲揚,哭喊聲、慘叫聲、大笑聲混做一團,好似隆隆的炮火。
母親慌慌張張地將兄妹二人塞進院牆裏厚厚的幹草垛中,叮囑他們一定要藏好,不要出聲。
荀玉展熱血上湧,哪裏肯願,當即便揚著手中的桃木劍誓要與賊寇決一死戰。
“玉展,看著你的妹妹。”
母親並未直接阻止他,而是蹲下身,按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
荀玉展愣了愣,低頭看向身側那已害怕的渾身顫抖、蜷縮成一團已然六神無主的荀無雙,猶豫了一會,將她輕輕抱起。
耳邊還能聽到小妹那稚嫩而嘶啞的哭腔:“哥、哥哥……”
荀玉展的雙眼仿佛噴著火,他沒有說什麼,隻是將荀無雙攬入懷中,輕輕地撫摸著後者的腦袋。
“玉展,你是一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對嗎?”母親見狀,笑著問他。
荀玉展咬著嘴唇,堅定地點了點頭。
“玉展,你將來……會成為一名像你父親一樣的英雄,對嗎?”母親依舊笑著問道。
荀玉展更為用力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