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皮被蓴之剝得很薄後,樹人沉默了一會,開口說了一句話。可能因為太久沒說話,他口齒不清,說了好幾次,蓴之才勉強猜出他說的是:“幫幫我,殺了我。”
蓴之心中也覺得受這種酷刑,實在是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話到嘴邊卻變成:“這位兄台,你若死了,這些苦就白受了。還是再等等,看能否領悟《化書》……”話說出口,自己也覺得這安慰實在蒼白無力。
那樹人沉默半晌,蓴之道:“否極泰來,或許經過……”
樹人突然又一陣劇烈抖動,從左耳處的樹洞裏居然爬出一條黑色的小蟲,啪地掉到地上。那樹人張了張嘴,蓴之聽到他很清晰的聲音:“求你殺了我!”
黑色的小蟲在地上蠕動,速度極快地爬向蓴之的腳,蓴之嚇了一大跳,向後一躍,那小蟲停了一會,又向蓴之爬來。
“這,這是何物?”
那樹人並未回答,右耳中又爬出一條。不知他體內到底有多少條這種蟲。
蓴之打了個冷戰,向旁躲開,後蟲直接奔著前蟲而去,二蟲扭成一團,互相吞食,過得一會,前麵的蟲被吃了個幹幹淨淨。後蟲在地上又扭了一會,呯地爆了。
蓴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心知這樹人體內定有無數條這種蟲子,日日如這般扭打噬骨,他這九百年間承受的痛苦絕非人間所有。白漪影實在毒辣。
蓴之手足無措:“怎麼,怎麼殺?”
那人見蓴之應了,嘴角似乎牽了一下,不知是笑是哭,慢慢說道:“照我的胸口來一劍。”
“我,我沒有劍。”
“你運氣於手,直接插入我胸口。”
這法子雖然血腥,但確實可救此人脫離苦海。
“我,我沒有內力。”蓴之羞愧起來,因為自己本事太小,數次無法助人,不由麵色微紅。
此時,地底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傳來更灼熱的熱氣。那樹人又痛苦地抖了半天。
“這是火刑。地底有一條河,名叫不晝河,河中流淌著滿滿的火油。不晝河終年燃燒,時時爆炸,已逾萬年。火河就象一盞油燈,不晝木便是這油燈上的燈芯。而這棵樹中樹,是白漪影自山外移來,以封魂術將我封入樹中,將不晝木的葉子盡數摘下隔熱,維持我不被燒死又日日受火刑。你可否幫我將樹根周邊的葉子撥開?”
蓴之一陣心悸,望向腳下。見地上軟綿綿全是幹枯的樹葉,於是蹲下來用手撥開樹葉,誰知那樹葉異乎尋常地厚,樹葉間枝藤纏繞,再往下,可能是因為年代久遠,樹葉更是凝結成塊,十分難扒開。蓴之撥了許久才撥了薄薄一層,雙手都燙出了血泡,疼得鑽心。十分艱難。
樹人見他雙手鮮血淋漓,又流出血淚來:“想不到我蕭子軒一世英豪,竟淪落至此,還連累了小兄弟你。”
血淚越流越多,越流越快,蓴之心想,再流下去這人可能就死了。
蓴之伸了伸手,想替他捂住,又縮了回來,心道此人在這不晝木中苦熬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盼到有人前來,若是死不了,實在比死了還要殘忍百倍。又想起青丘王說過:“我不信。你定是偷聽過我和蕭郎的談話。不然你一個小小少年,如何能說出幾乎一模一樣的話來?”不知此蕭子軒與她口中的蕭郎可是同一個人?難道這蕭子軒竟是眾妖之王的情郎麼?
“兄台何方人士,究竟因何事得罪了青丘王?”
在那樹人斷斷續續的描述中,蓴之得知,這被封在樹中之人九百年前是天劍門的掌門人,名叫蕭子軒。九百年前,因種種緣故,他與師妹杜淩雪得罪了白漪影,白漪影便以非常手段將他封入樹中,以無晝之火日日燒灼他,又在他師妹身上下了極惡毒的詛咒,從她轉世為人開始就為她改命,讓她生生世世為娼或因情劫死於非命。並在蕭子軒的眼中種下了一片符咒,蕭子軒隻要閉目,便能看到師妹在世間輪回浮沉的慘狀。
蕭子軒緩緩說道:“上一世她叫做臻臻,與表哥相戀,但被親生父親拆散。表哥出家當了和尚,她自盡身亡。白漪影又施計使他以邪術為其續命,活轉過來又死了,屍身還被白漪影派人摔得七零八落,慘絕人寰。這人世間女兒家受的苦,這九世中她受了個盡。”
蓴之腦中靈光一閃,想起在那茅屋前水缸中看到的情形,心知和和尚埋於一處的那女子便是蕭子軒的師妹了。不由唏噓萬分。歎道:“這白漪影實是狠毒之極。”
蕭子軒長歎一口氣,慢慢說:“日暮終有時,情傷……情傷永不絕。”
蓴之心想白漪影稱他為蕭郎,莫不是他與杜淩雪、白漪影三人有多情糾葛?
正待發問,突見那樹劈裏啪啦輕輕作響,樹葉呼呼地長了出來,速度很快,很快就枝繁葉茂,被蓴之剝掉的樹皮,也迅速地一層層長了起來。蓴之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