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鐸輕笑。
“所以你從前拿過刀嗎?”
岑照怔了怔,瞳孔幾不可見的一收縮。
白衣不染塵,君子不沾汙。
陳望還在的十幾年,他被洛陽文壇保護地太好了,山中英華如何會暴虐,高山瑩土如何會殺人。
他從前拿過刀嗎?
沒有,從來沒有。
“你知道,人的要害在什麼地方嗎?”
這一句話,如同一根針一樣,紮在岑照的背脊上。明明不是侮辱的言語,卻令他耳後發燙。好似並駕齊驅的人生,忽然在某一處輸掉了一段經曆,然而在人世同活時,他並沒有覺得,那段經曆,可以使他們分出什麼高下來。卻在最後一局,因此而落了下乘,手和心,都倉皇不已。
岑照麵上的那一絲惶恐,張鐸看入了眼底。
但他沒有再問下去,沉默了須臾,終抬起手臂指胸口處,“此處下刀三寸可抵心肉。若是長劍板斧……”
他將手移到脖頸處,“還可在此處著力,但你你手上拿的是一把短匕,要斃人性命,”
他挪回手重新點在胸口上,“隻能落在這裏。”
說完,他垂下手,“沒有去過戰場,都覺得殺人是莽夫的行徑,儒佛都重教化,所以文人都不肯輕易髒了手。張奚如此,陳望如此,但今日你已經走到這一步,你就試試吧。”
話音落下,他已閉上了眼睛。
徹底陷於黑暗之前,他還是朝著麵前的無名處,最後暗含埋怨地說了一句:“別哭了。”
**
三寸寒刃,如同他所教的那樣,沒入了他的血肉,而後又一把抽拔了出來。
傷口處迸濺出的血鋪撒了一堂。
然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與席銀之間隔出距離,竟沒有一滴血汙沾染到席銀的衣裙。
他當真對她過於溫柔,而對其餘的一切都過於殘酷。
包括對他自己。
席銀很想告訴他:別的都已經不再重要,對自己好些。
可是她同時也明白,這個人處世的原則和法度。
他殺人如麻,且從不後悔。那其中不乏張奚陳望,這般舉世的清流,但席銀卻從來無法把他視為奸佞。
其實不光是她,包括之後冗長的史辯,冠冕堂皇的人,做完冠冕堂皇的論述,言語糾纏,辭令遊戲之後,也不能就那麼將他輕易地和“暴虐”“無道”“殘忍”“苛刻”這些判詞拴在一起。
他不能不守住“殘酷”,這是他從亂葬崗裏活下來的原因,也是他區別於那些洛陽那些殺女為樂的二等風流,最重要的一點。
席銀不敢再哭,也不願意再哭。
至此,她已是張鐸全部的尊嚴,她若懂他的風度和抉擇,他就不是英雄氣短。
相反,哭泣即侮辱。
她想著,拚命地把淚水吞回去,口中氣息滾燙而酸苦,
“張退寒啊,我不怕的……”
她說著,望向張鐸的背影,淒愴而懇切地續道:“你信我,我知道怎麼麵對江大人他們,我也知道以後怎麼生活……我一定會記住你對我說過的話,皮開肉綻,心安理得,做一個配得上你的女子……”
張鐸麵色蒼白的笑笑。
肩頭一軟,再也支持不住身子。
岑照蹲下身,撐住他的手臂,輕道:“我隻把她交給你兩年而已,她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張鐸已然脫力,笑而無音。
此間子時過了,山門外聚起了火光。
江淩破入寺中,陸封率人一把將岑照摁跪在地,岑照沒有掙紮,隻是艱難地抬起被摁壓在地的頭朝席銀看去,“阿銀,對不起。”
席銀低頭望向岑照,其聲哀若秋雁,“哥哥,你用我去殺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一個人,這一輩子,下一輩子,下下輩子,我都不會再原諒你。在你死之前,我不會再見你,我會把你教我的話,全部都忘了,把張退寒教我的事,一生一世,完完整整,全部記在心裏麵。”喵喵尒説
岑照泫然無語。
江淩喝道:“先把此人帶走,去召梅醫正來!”
此令一下,自然有人應聲而出,陸封看向席銀,遲疑道:“內貴人……不是,此女如何處置。”
江沁望著席銀,“鎖拿,看押。”
話音剛落,便聽席銀道:“鎖我可以!讓我守著他!”
陸封聞聲也遲疑了。
觀音堂外,江沁被內禁軍擁來,見此情景,立時嘔出一口血來再聽見席銀這一句話,厲聲喝道:“此殃國之女,罪大惡極,還有何道理存活於世,現於君王眼前!江淩!”
江淩還不及出聲,席銀仰頭衝著江沁道:“我可以受刑,可以伏罪,但我求求你江大人,不要把我帶走……”
江沁舉起顫抖地手,“住口!是我等無能,才叫你活至如今,今絞殺了你,吾等自奉人頭,拖下去!”
。您提供大神她與燈的朕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