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州的這一段時光,她汲取所有的痛苦去成長,但除去衣冠以後,卻本能地想要把自交出去。
徹底地交出去,就那麼一會兒都好。
於是她緊緊地扣緊了雙手,把自己的身子往他的懷中縮去。
張鐸低頭看著她,“怎麼了。”
“沒有……”
她終於睜開眼睛,溫柔地望向他,“我有沒有抓痛你啊。”
張鐸笑了一聲,在她耳邊道:“沒事,我也想抱你一會兒。”
說完,他朝外令道:“宋懷玉,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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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張鐸在江州的最後一夜。
他陪著席銀沐浴,幫她澆發,擦拭手指。
席銀縮在浴桶之中,跟他說了好多話,張鐸隻是聽著,偶爾“嗯”一兩聲。
後來席銀安靜地睡在他身邊,柔軟的衣段彼此貼挨,偶爾因翻身而摩挲。他們都沒有起念,但卻都不肯離開對方。
第二日清晨,張鐸登上了回洛陽的船,臨行時,席銀站在引橋下送他。
張鐸挽了挽她被江風吹亂的耳發,平聲問她:“什麼時候回來。”
“等我把哥哥的身後事了結,就回來。”
張鐸點了點頭,“回洛陽以後,你想住在什麼地方。”
席銀垂頭想了一會兒,“清談居吧。我想把雪龍沙也帶回來。陪著我。”
張鐸應道:“好,回來以後,你遣宋懷玉去做吧。”
說完,他垂下手,“我走了。”
“等等。”
“嗯。”
“要我……帶殿下一起回來嗎?”
張鐸抬起頭,朝灰白色的天際看了一眼,平道:“不必了。”
夏盡之季,席銀把岑照葬在了江邊。
等她再回到洛陽的時候,已經漸近深秋,銅駝禦道邊的楸榆鬱鬱蔥蔥,像一片永不知散的陰影。
洛陽宮除了她的宮籍,她再也不能和那個虛妄的繁華,和那些“高傲”的頭顱產生關聯,但她並沒有泯滅於詬病之中。就像帶著她從泥沼裏爬出來的張鐸一樣,在文官時不時的文鞭字敲中,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和張鐸之間的情/愛,心安理得地過著自己的生活。
洛陽城的人都知道,皇帝喜歡一個女奴。
那個女奴住在皇帝曾經的居所之中。
皇帝為了她,不曾立後,不曾納妃。
但他們不明白,這世上女人千萬,而人欲如虎口,本該吞咽無度。
可這荒唐的罪孽,卻好像永遠無法冠到張鐸的身上。
殘酷與仁義,齷齪與清白,卑微與尊卑。
這些論辯在文史之中,演繹,立定,駁斥,偏倒了千百遍,到最後,就連洛陽城的史官也開始懷疑,不願輕易落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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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平宣的喪訊傳回洛陽的那一日。
張鐸親捧喪告,獨自入金華殿。
直至黃昏,整個洛陽宮沒有一個人敢進去詢問。
畢竟就算是皇帝的掙紮和決定,也不是對世人的教化,誰也無法從其中獲得從容活下去的啟示,他們隻能戰戰兢兢地立在金華殿的外麵,伸長了脖子,窺探著徐婉的結局。
黃昏時,席銀一個人站在銅駝道上等待張鐸的車馬。
她穿著青灰色的袖衫,銀簪束發,像一彎不實的影子。
不知道為什麼,她在淡淡的秋風裏,聞到了和三年前,那個春雪之夜相同的血腥氣。
趕車的人仍然是江淩,而那拉車的馬也像認識她一般,在她的麵前垂下頭,鼻孔裏呼出了一大片潮氣,席銀伸手摸了摸那馬的頭,它就溫柔地湊了過來,輕輕地蹭著她的臉。
“上來吧。”
車內的人這麼說了一句。
席銀撐著江淩的手臂,登上車轅。
車簾一揭開,她就明白了,那一陣血腥味來自何處。
他坐在車內,身上披著一件玄袍,而玄袍裏卻沒有著禪衣,隱約露著一片傷痕刺眼的皮膚。
傷口並不深,看起來也毫無章法,不是宮人施的刑法,單單承載著另一個女人,身為母親的痛苦和絕望。
席銀什麼都沒有說,伸手將張鐸輕輕地擁入懷中。
張鐸閉著眼睛,笑道:“怎麼了。”
席銀搖了搖頭,反問他,“疼嗎?”
“不痛。”
他說完這句話,任由自己的身子鬆弛下來,靠在席銀懷中。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找你。”
席銀捏著他的耳朵,輕聲應道:“我不知道,我隻是很想見你,很想……”
她低下頭,看著他因痛苦而擰纏在一起的眉頭。
“很想這樣抱你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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