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真相的道路有多難行,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才必須陪他們一起走下去,不離不棄——《雪色日記》當清晨的第一縷光線照進庭院,黎雲簫披好外套走出房間,一抬頭就看見了坐在屋頂上望天的雪色。“雪色前……”他正欲客氣地打聲招呼,卻突然想到她不喜歡別人稱自己為前輩,頓時改口,“雪色姑娘,早。”“早啊。”雪色懶洋洋地應著,“這天色還沒大亮呢,怎麼不再睡會兒了?”“已經睡得夠了。”她微微垂眸,看著身姿挺拔立於簷下的他,沉默半晌便笑了起來:“也有道理,我猜你這些年努力保持清醒的時刻,應該占據了生命的絕大部分。”黎雲簫神色一怔,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然而事實證明他也不需要回答了,下一刻雪色就已召喚光鏈鎖在他腰間,連反應的機會都沒給他,就把他從地麵扯上了屋頂。他淩空而起,見雪色輕盈的裙擺正迎風飛舞,她略一傾身拉住他的手,扶他在自己身邊坐穩,這才悠然開口:“既然睡不著,就陪我坐一坐。”她的側臉輪廓秀麗,睫毛長而柔軟,在出神望向遠方的時候,像極了安靜溫柔不諳世事的少女,任憑是誰也很難把她和翼靈身份聯係在一起——但黎雲簫是知情的,所以他才覺得這一幕有些恍惚。他掌心還殘留著她指尖的溫度,那是這些年來都不曾體會過的暖度,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目光卻凝著在了她頸部尚未完全消失的傷疤處。是了,他昨晚還聽黎雲笙提到過,自己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用柳葉鏢傷了雪色,可她還是堅持救了他。“雪色姑娘。”“嗯?”“我很抱歉。”雪色玲瓏心竅,一瞬間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她轉過頭來笑吟吟瞧著他:“不必太在意,這種程度的小傷對我構不成威脅,而且我也能理解。”黎雲簫從她身上感受到了極強烈的威壓,那並非她刻意展現,是與生俱來的實力所致,他很清楚,對她而言,救自己不過是舉手之勞,就像她這麼久以來保護黎雲笙一樣,並不如何費力。但這些本不是她必須要負的責任,所以他的感激之情也不會減少半分。“我……能不能拜托雪色姑娘一件事?”“你說,我聽著呢。”黎雲簫略作沉吟:“我的身體狀況不太好,不曉得什麼時候就會再犯,屆時如果我有任何癲狂的舉動,還請姑娘將雲笙的安全置於首位,不要對我留情。”雪色點點頭,若有所思:“你是在告訴我,如果真到了連我也控製不了局麵,而你又要傷害笙笙的時候,可以考慮殺了你將損失最小化?”“沒錯。”“其實你沒必要這麼杞人憂天的。”她笑意更深,“放心,不存在我無法控製局麵的可能性,你是笙笙的師哥,那就是我要一並保護的人,我怎麼會讓你受委屈呢?”“……”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很認真地說:“我知道你以前吃了挺多苦,受了挺多罪,如今既然已經回來,就不要再為難自己了。”黎雲簫低下頭去,他注視著自己露出袖口之外的腕部傷痕,靜默良久,又聽得雪色道:“簫簫,我姑且就這麼稱呼你吧,大概在你的印象裏,笙笙還是當初需要寵著護著的小師弟,不過經曆了這些事後,笙笙早已變得穩重可靠而有擔當了,你可以信任他。”你可以信任他,因為他也正盼望著,能像你當初拚死守護他一般,護你此後周全。“他……他真的是長大了,多謝你。”雪色搖頭:“不用謝我,我想真正陪他成長起來的人並不是我,而是祁小哥。”黎雲簫微微笑著,他的眼睛映著熹微的晨光,墨色純粹,分外惑人:“是啊,雲笙心中有了另外的牽掛,這是好事。”“其實,無論是牽掛著別人,還是被別人牽掛著,都是好事。”他聽出了她語氣中落寞的情緒,猶豫再三,還是沒能問出口,隻低低“嗯”了一聲。庭院裏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然後聽見黎雲笙疑惑在問:“祁陌,你看到我師哥了嗎?”“沒有。”“那雪色呢?雪色也不見了……糟糕,雪色該不是見色起意,把我師哥拐跑了吧?”祁陌很有耐心地回答:“我覺得不會,不至於的。”“……”雪色隨手掀起屋頂瓦片,將其“啪”地扔到了黎雲笙腳邊,“合著我在你眼裏就是個女色魔?”黎雲笙抬頭看了一眼,見兩人都在,這才安下心來,忙露出十分討好的笑容:“我無非是靈光乍現隨便猜猜,你不要太往心裏去。”“不禁誇的小崽子。”雪色嘟囔了一句,忽而發現黎雲簫在旁也笑了,登時出聲恐嚇,“有什麼好笑的?怪你長得好看,我就算把你拐跑了又有什麼稀奇的?”“……不敢不敢。”她歎了口氣,複又將手攬在他腰間,帶著他從屋頂一躍而下,衣袂飄飛,穩穩落於地麵。黎雲簫暗暗地想,這樣的高度,自己順梯子走下來原本也很省力的,但既然人家雪色前輩……呃,雪色姑娘喜歡這種方式,就依了她吧。大概翼靈一族,做什麼都講究個帥氣的過場?黎雲笙不懷好意地笑:“雪色,你昨晚解我師哥扣子的時候,不是還覺得不合適了麼?怎麼今天……”今天摟腰就摟得理所當然了。“那能一樣嗎?我平時摟你腰摟得還少?我都二百多歲了,還能占你們什麼便宜?”“這跟年齡沒關係,你不說誰會覺得你二百多歲。”“所以我該感謝你的誇獎了?”“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下你的謝意了。”考慮到如果雪色出手揍人,連自己也很難保證黎雲笙全身而退,祁陌理智阻止了這場偏離軌道的對話:“言歸正傳,我們總不能一直住在童家的宅子裏,關於下一站的去向,誰有好的提議?”黎雲笙道:“在白玉古燈的燈油還未收集完全之前,隻要是詭氣橫生的地方,我們就可以去。”“那就回北平吧。”黎雲簫迎著另外三人的視線,語氣清冷淡然,“我認為,也到該回去的時機了。”北平是他們師徒當年居住的地方,換句話講,也是黎子淵遇害和黎雲簫被擄走的地方,若要解開這一切的謎底,少不了要回到那處傷心地。“雲笙,我有預感,那裏正有什麼在等待著我們。”“聽你的,我沒意見。”黎雲笙當即表態,“畢竟過了這許久,你我一起回去,也是應該的——祁陌,你呢?”祁陌略一頷首:“去北平,或許也能找出我姨母失蹤的線索。”更何況,黎雲笙在哪裏,他就在哪裏。“很好。”雪色頗感欣慰,“那我們就在撫仙鎮再逗留一天,今晚好好休息,準備上路。”童芯的地窖另有一扇門,進去後裏麵存了許多蔬菜水果,還有風幹的牛羊肉。黎雲笙取了食材,親自下廚,祁陌跟去幫忙,不多時便見炊煙嫋嫋,久違的煙火氣令人心安。雪色百無聊賴撿著碟子裏的堅果仁吃,到後來吃得差不多了,她瞥了旁邊的黎雲簫一眼,黎雲簫瞬間讀懂了那眼神裏的深意,他垂眸開始給她剝剩下的堅果殼。“唔,你可比笙笙乖巧多了。”“這本是我應該做的。”“為什麼是你應該做的?”雪色低聲笑了起來,“因為你在我鎖骨上戳了一刀嗎?”黎雲簫久久沉默著,隻安靜把堅果仁一顆一顆放在她麵前,他的手骨節分明、白皙修長,像是藝術品那樣好看,隻可惜,從雪色的角度,能隱約看到他掌心褪不去的傷痕。“夠了,我不吃了。”她順手揉了一把他的頭發,就像每次揉黎雲笙似的,隻是力道更輕,帶了幾分心疼又溫柔的意味,“不去後廚待會兒嗎?笙笙在那裏。”黎雲簫坦然搖頭:“有人陪他,我就不去了。”他身處囹圄的時候,最擔心的就是黎雲笙,他怕那孩子獨自行走在這茫茫世間會孤單,但如今看來,有些人是命中注定要相遇的。師父離開了,他也終歸會有離開的一天,而黎雲笙的歸宿,或許已經找到了。這大約算是,為人兄長最願意看到的事情了。“這樣啊,那就讓他們倆忙活吧,咱們坐享其成也挺好。”雪色取過之前從地窖找到的一壺酒,滿斟兩杯,將其中一杯推給他,“來,陪我喝點。”“好。”而與此同時,黎雲笙手持鍋鏟,正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出神。祁陌從後撫上他頭頂,低聲提醒:“菜都要糊了,發什麼呆?”“沒關係,我心裏有數。”黎雲笙笑了笑 ,轉身投來一瞥,痞氣十足,“祁陌,咱倆認識多久了?”“一年三個月零五天。”“哦,你記得還真清楚。”“莫非你不記得了?”黎雲笙笑意更深:“不,我記得。”然後他突然傾身上前,風輕雲淡地抱住了祁陌,而彼此的手在那一刻緊緊握在一起,誰都沒有先鬆開。祁陌的體溫,永遠比他想象中更涼一些,與那副溫潤如玉的外貌極不相符,但黎雲笙很清楚,眼前的男孩子,內心有多溫暖。“這麼久以來,多謝你了。”他在祁陌耳畔緩聲道,“希望以後,永能如此。”祁陌溫柔頷首:“那麼不管生與死,都始終同行吧。”“當然。”毋庸置疑,將要麵對的前路很漫長,但還不致迷茫到失去方向。【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