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康王裴謙(下)(1 / 3)

朝會。

這是當今陛下禦駕親征之前,最後的一次朝會。

也正是因為如此,此次朝會上,有許多至關重要的議題。

“嶽相,說說金人的情況。”裴謙的語氣中,充滿了期待。

嶽飛此時已經是樞密使,是朝中僅次於李綱的宰執,這位年僅二十五歲的少年,隻用了一篇上疏,便提前完成了許多武人“出將入相”的終極目標。

而這在宋朝,還從未有過先例。

若是其他沒有才能的人,僅僅一年時間恐怕難以服眾,別說是軍中的那些各有性格的將領難以擺平,而光是朝廷中這些文武百官的掣肘,也夠喝一壺的了。

但嶽飛卻在短短一年之內,讓所有統兵的將領乃至兵卒,全都佩服得五體投地,而朝中以李綱為代表的文臣,也對他全力支持。

這一方麵是因為嶽飛在練兵治軍方麵確實有著絕佳的才華,而另一方麵則在於,他也並非後世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以為的是個沒有情商、隻會打仗的將領。

所以,此時雖然也還有許多人因為嶽飛的年輕而對他有些不服,但總的來說,他卻已經實實在在地拿到了他想要的權力,並用一年時間,紮紮實實地練出了一支新軍。

而現在,正是檢驗成果的時候了。

嶽飛上前說道:“回稟官家,此次金人以完顏宗弼為帥,舉大軍十萬兵分四路,大舉南下,意在對京師形成包圍之勢。其中,完顏宗弼親帥精銳騎兵兩萬,再有十日,就要到汴京城下。”

完顏宗弼,乃是金國開國皇帝完顏阿骨打的第四子,女真名兀術,故而後世也稱金兀術。

他是金國主戰派的代表,參與了滅遼之戰和靖康之變,後來在戰場上被嶽飛在郾城、朱仙鎮打得抱頭鼠竄,精銳鐵浮屠盡沒,但卻靠著趙構與秦檜這兩個奸賊害死嶽飛,迫使南宋稱臣,以功勞進封太傅,獨掌軍政大權,最後竟得以壽終正寢。

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完顏宗弼都將是宋朝的頭號敵人。

聽到嶽飛的奏報,朝中群臣都不由得驚駭莫名,甚至顧不得朝堂禮儀,有些騷動。

舉兵十萬!

這已經與當初靖康之變的規模相仿,可以說是金人能夠動員的最大規模。

很多大臣的眼中都流露出震驚而疑惑的神色,因為這次的情報,本來探聽得是“搜山檢海”,也就是說,這是針對皇帝趙構的一次斬首行動。

為何又搞出了這麼大的陣仗?

其實在真實的曆史中,所謂的搜山檢海是在兩年之後,而且隻動用了五千輕騎兵,連金人引以為豪的鐵浮屠,都沒用上。

可即便是這五千騎,也讓整個揚州守軍不戰自潰,趙構被嚇得逃亡海上,由此被嚇得失去了生育能力。

但裴謙的出現,讓這段曆史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原本的趙構偏安揚州之後,朝廷中忙於內鬥,甚至在收到金人“搜山檢海”的情報之後,很多大臣都還不信,直到金兵抵達了揚州,趙構才倉皇出逃。

從登基之後的三年時間,可以說是什麼都沒做成。

而揚州距離金人的地盤畢竟太遠了,所以完顏宗弼才搞出了這樣的奇襲行動。

換言之,有兩個必要條件:一是當時的南宋朝廷疏於防備,守軍一觸即潰;二是目標地點離金人的勢力範圍太遠。

而此時裴謙的處境,卻全然不同了。

這一年之中,嶽飛大力整合宋軍,整軍備戰,北方淪陷區的義軍也紛紛響應。這麼大的動靜,自然也早已經引起了金人的警惕,讓這場大戰提前到來。

另一方麵,金人這次要打的是汴梁,距離金人的勢力範圍更近,而且金人也知道汴梁城池堅固,僅僅靠著五千騎兵不可能抓到趙構。

所以,幹脆舉國來侵,想要再製造一次靖康之變。

眼見金人來勢洶洶,許多朝中的大臣,也開始有些打退堂鼓了。

“官家,依臣之見,此次金兵來勢洶洶,禦駕親征一事……還是務求慎重。官家隻要坐鎮京師,讓嶽相統兵去禦敵,也就足以激勵三軍了。”

“臣附議!”

“臣也認為,官家乃萬金之軀,不可身臨險境!”

大臣們的擔憂也是有道理的,畢竟這個官家雖然有時候時常說出一些驚世駭俗之語,還不講道理地提拔了一個小小的武翼郎直接做了樞相,但總的來說,這位官家至少比徽欽二帝,要靠譜多了。

更何況,這位官家已經是此時唯一法統繼承者,若是他再出了意外,還能扶誰上位?

風險太大了!

經過靖康之變以後,哪怕是主戰派的大臣們,此時也有些變成了驚弓之鳥,不太可能支持皇帝去做禦駕親征這種說起來很提士氣、但實際上卻風險遠大於收益的冒險之舉。

裴謙臉色一沉:“朕不是在跟你們商量!”

此言一出,群臣又默然無語了。

這一年之中,他們被裴謙反複PUA,已經逐漸摸透了這位新皇的脾氣。但摸透了,卻更加的無可奈何。

因為,這位新皇的脾氣就是想一出是一出,隻要讓他不滿意了,他真敢在大殿上腳踹群臣,甚至說出要掘了太祖太宗祖墳這種話。

裴謙對這些人的反應很滿意,又看向嶽飛:“嶽相,如何去打的細節,還是你自行決定。

“但有一點,朕必須說明。

“此戰,必須在城外,正麵跟金人決一死戰!決不可據城而守,將周邊州縣全都扔給金人!明白嗎?”

聽到皇帝竟然這麼說,大臣們又驚了。

“陛下萬萬不可!”

“金人來勢洶洶,依托京師堅城方可一戰,豈可貿然野戰,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陛下!靖康時西軍的慘痛教訓,不可不察!”

在靖康時,西軍前來勤王。當時那已經是整個宋朝戰鬥力最強的軍隊。種師道本想等勤王軍到齊之後發動總攻,一戰將金人趕走,但卻在宋欽宗的不斷催促之下,姚平仲倉促率軍襲營,被打得大敗,然後一直跑到了青城山,到八十多歲才出來。

而後,西軍又嚐試著救援太原,但也因為種種非軍事上的原因,慘敗而歸。

於是,整個宋朝對金人的野戰,勝率已經低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這次金兵來勢洶洶,皇帝竟然要求大軍不依靠堅城,反而出城迎敵?

如果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這明顯是在送……

裴謙冷然道:“一群不懂兵法的蠢臣,不要插嘴!

“兵法有雲,守大城必野戰,你們都沒聽說過嗎?

“嶽相,你說呢?”

嶽飛思考片刻,點頭:“官家說的是。臣也認為,守大城必野戰。不過……臣還是傾向於陛下坐鎮京師就好。”

裴謙一擺手:“朕說了!禦駕親征就是禦駕親征,此事不要再有異議!”

他又看向群臣:“看,嶽相也讚同朕說的,守大城必野戰!所以此事就這麼定了,嶽相,你統帥大軍,隨朕一起,在汴梁城外,迎戰完顏宗弼!”

群臣再度絕望。

在這位新官家登基之後,他們已經無數次嚐試勸諫,但沒有一次能成功的……

至於李綱等略通兵事的大臣,倒是並未對此提出太多的異議。

甚至還微微頷首。

“陛下似乎確實在兵法方麵有些高見啊……”

正如嶽飛所說,守大城必野戰,這確實是符合兵法的。

誰都知道,京師汴梁有著高大堅固的城牆,依托城牆作戰可以占據很大的優勢,即便在靖康時,宋朝的軍隊那麼孱弱,在金人的猛攻之下,也可以依托城防守住汴梁。

可問題在於,若是守大城時完全放棄野戰,也是有極大弊端的。

攻城一方是占據主動權的一方,他們可以選擇從這個城門進攻,也可以選擇突然到另一個城門進攻。所以純粹從戰術上來說,如果不去野戰而隻守城,那麼主動權就永遠在對方手上。

可若是野戰,就可以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上,不論是刺探情報,還是找準機會發動反擊,都遠比困守孤城要好得多。

而且,如果僅僅是被動防禦,那麼金人就可以在攻城期間,肆意擄掠周邊州縣,一方麵給周邊地區造成巨大的破壞,造成大宋一方民心盡失、彌漫著一種悲涼和絕望的情緒,打擊士氣,另一方麵又可以擄掠人口、糧食,以戰養戰。

像汴梁這樣的巨型城市,不可能直接養活自身,而需要周邊區域的輸血支持。

若是隻知被動防守,便等於將周邊的資源拱手讓給金人,己方卻得不到任何補給,這無疑會讓處境雪上加霜。

所以,說來說去,守大城時野戰都是一個必不可少的選項。

唯一的問題在於……野戰打得過嗎?

如果打不過,那再好的理論,也隻會加速自身的滅亡。

李綱倒是見過嶽飛練出的新軍,軍容齊整、令行禁止,看起來頗有戰鬥力。但具體能不能打贏金兵……這就沒人知道了。

更何況這次野戰,皇帝也要親自參與,這與守城戰,又不一樣了。

太危險!

總之,群臣還是心中忐忑,深感這一戰前途未卜。

其實裴謙所說的“守大城必野戰”,倒也沒有太多的兵法原理在裏麵,單純隻是給他自己去野戰找個理由罷了。

如果他不野戰的話,那還怎麼把自己送掉?

等著金人攻破汴梁城,估計是不太可能了。靖康時就沒成功的事,現在成功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所以,裴謙覺得自己還是得出城。

得到了滿意的結果之後,裴謙又看向嶽飛:“嶽相,你可還有疑慮?”

嶽飛遲疑了一下:“回官家,沒有了。”

裴謙搖搖頭:“不,你有!

“來人呐,宣朕旨意!”

群臣都愣了一下,不知道皇帝所說的這句“你有”,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位小太監拿出聖旨,朗聲念誦。

“朕除卿樞密使,厲兵秣馬,與金人決死於京師城外,所圖者收複河山、解民倒懸而已。

“卿盛秋之際,提兵禦寇,風霜已寒,征禦良苦。隻是天下安危之所係,自當勉力而為,切勿為小人風言而間我君臣,失卻戰機。

“朕自知非善兵之主,此次禦駕親征,乃為鼓動六軍,若有妄言兵事,或有金牌令卿退兵,此必奸臣矯詔,卿但置之不顧、奮力向前而已!

“待卿收複燕雲,直搗黃龍,朕當親為卿解甲設宴,犒賞三軍,必不令昭烈武侯專美於前!

“如卿體國,豈待多言?勉力!勉力!勉力!

“付,嶽飛。”

等到聖旨念誦完畢,殿上的群臣臉色再次變了。

即便他們已經被這位新的官家暴擊了無數次,可此時卻還是因為這道聖旨,再次有些破防。

自大宋立國以來,豈有這種聖旨?

這聖旨可不僅僅是出征之前勉勵嶽飛而已,更重要的是,幾乎將“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句話,給直接落實到了紙麵上!

什麼叫“切勿為小人風言而間我君臣,失卻戰機”?

什麼叫“若有妄言兵事,或有金牌令卿退兵,此必奸臣矯詔,卿但置之不顧、奮力向前”?

意思就是說,隻要這仗打起來,不管是哪位朝中的重臣在皇帝麵前說嶽飛的壞話,或者反之,在嶽飛耳邊胡亂鼓動;不管皇帝本人有何種旨意、甚至拿出金牌讓嶽飛退兵,嶽飛都可以相機決斷,都可以當成是奸臣矯詔,置之不顧!

即便皇帝禦駕親征,就在軍中,也隻是個吉祥物,不能對前線的戰事有任何的指揮。

皇帝自己用這封聖旨,封死了所有自己臨場指揮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