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東方曉洗了頭,坐在內閣烘頭。玉鳳坐在火爐邊嗑瓜子。皇上躡手躡足的進來“啊——”的想嚇唬東方曉。豈料,東方曉並未驚叫,隻緩緩的站起來給他搬了把凳子放在爐火邊。道:“不是去了蓬萊殿麼,怎麼又來了?”玉鳳上了茶來。皇上端著,品了一口卻道:“海音呢?”東方曉雲:“連日勞累,我叫他先去配房睡了。”皇上道:“玉鳳,你也去睡吧。”玉鳳應聲去了。東方曉淡淡雲:“不是說好了寵幸樂妃麼,怎麼又來這裏招厭?”皇上笑雲:“你便是真的厭棄朕,今晚也不走了。”東方曉站起來道:“如今天涼了,怎麼睡?”皇上曰:“你睡床,朕睡軟塌就好。”東方曉冷冷道:“蓬萊殿放著暖被軟塌你不睡,偏來這兒替我招不待見。趕明兒再生了病,我便越發成了禍水了。罷了。你睡床,我跟玉鳳擠一宿吧。”說著抬腿就走。皇上一把扯住道:“別去。朕自見了你,便不想再召幸她們了。若還會紫宸殿,又覺清冷。”東方曉白了他一眼道:“清冷了,叫內侍們攏十來盆火去。聽蕭閣還成了春天不成?”皇上暗笑:果然刁鑽!卻聞她繼續道:“日漸大了,女兒家總要嫁人。你那後世子孫也不要了不成?各宮娘娘們個個守著空閨,把我恨得牙根兒疼。待哪日算計了我,你才罷手不成?再有,女兒家名節很等重要,你也略替我想想啊。”說著抱了一床被子出來。皇上笑雲:“朕都替你想好了:就嫁給朕,封你做貴妃。自然壞不了名節。”說著便坐在軟榻上脫靴。逸然道:“罷了。床已鋪好,你往床上睡去。”皇上果然笑著去睡了。東方曉在軟榻上臨窗而臥。
天亮了,下了好大的一場雪。東方曉穿戴的厚厚的在院子裏玩兒。聶群來了,遞了一卷東西給逸然。道:“郡主,這是一道蓋了玉璽的空聖旨。皇上說必要時了代天決斷。還有一方貴妃寶印。太後一向按自己的好惡做事;皇後柔弱都托付不得,隻能靠姑娘了,一定好好保管。皇上的性命、國家的存亡隻靠您了。”東方曉知道事關重大,猶豫著。聶群懇切的望著她。東方曉無奈掃了眼四下無人,收了起來。聶群如釋重負。歇了口氣,笑雲:“今天好雪景,姑娘可以出宮賞雪。皇上和樂妃娘娘在宮門等著你。您若去了,奴才陪您;若不去,也叫奴才傳個話兒去。”東方曉笑道:“我就不打擾皇上和娘娘雅興了。”聶群聞言回話去了。
東方曉換了身男人裝束囑咐玉鳳幾句也走了。在宮門遠遠地看見皇上和樂妃的身影。笑曰:“我說了不和你們去,又沒說我不去。”“就知道你會如此。”一個很近的聲音響起。下的東方忙回頭,卻是海音。他亦是一身尋常公子打扮。不解雲:“你怎麼在這兒?”海音笑曰:“皇上早料到你會如此,叫我在這裏等著你,保護你。”東方曉笑著“哦。”了一聲,二人一起走了。
晚間,仍到聽蕭閣會齊。竟沒有任何情況發生。靖王也道:“怪了,從昨天放出風去到今日回宮。竟沒有人通傳訊息。”除了奉命辦差的,也隻有他們四個出過宮門。過了幾日又試了一次,仍不見動靜。可是蕭雲月臨終沒必要扯謊啊!
快過年了,東方曉回了馨香苑住。帶了尤玉鳳出來采買節禮。無意間,在一家酒樓拐角石基上,畫著一束含苞未放的梅花。看樣子並不像是孩童的手筆。頓起疑雲。可是守在外麵也無用,她認識的宮人並不多。隻好進宮報與了皇上。皇上也疑心與‘青梅’有關。命聶群取了宮門記錄來。可是,正逢節下各宮皆有人出入,更有出入幾回的,越發頭痛了起來。
東方曉回了馨香苑,天已黑了。柳氏追問,逸然不敢明言、問玉鳳,玉鳳隻說進了趟皇宮。柳氏便不悅了。道:“一個姑娘家老往宮裏跑,成何體統?莫非你想嫁入宮門?”東方曉忙陪笑雲:“娘——孩兒的心思您還不清楚?”柳氏道:“不清楚。你個姑娘家要定下心思,要誰就是誰。哪兒有喜歡這個,又扯著那個的?將來你將如何結束?並非娘要阻我兒的前程,而是宮裏女人的手段個個狠辣,一個不小心便粉身碎骨,娘實在舍不得你啊!”東方曉很肯定地回答曰:“娘放心。孩兒不會將自己置於險地的,今日進宮隻為忠君。”柳氏放了心曰:“那就好。你既然不便說,娘也就不問了。等幾日你叫徐公子來一趟。等過了年便將你們的親事訂下來,也免得這樣吊著叫人心懸。”東方曉聞言紅了臉,雲:“憑娘做主。”柳氏拉著她的手笑了。道:“既如此,你就該守著閨房,才是正理。”東方曉安慰雲:“娘不必擔心,宮裏自有徐公子照應,我們總一處出入就是了。”柳氏斷然道:“不可,你與徐公子縱然定了親,也該避諱些,哪有出雙入對的道理?難道不怕旁人笑話?”東方曉為難道:“可是女兒即允了皇上做一些事情,又豈可半途而廢的。夫子雲:民無信不立。女兒怎可對皇上出爾反爾呢?女兒總記著娘的教誨,不相違就是了。女兒也讀過聖賢書,也知道禮義廉恥、忠孝節義,必不叫傷了,可好?”柳氏沉著臉道:“你記著就好。”說完賭氣走了。東方曉臨窗而坐,想著終不能明言,心裏便堵堵的。
年節將近,皇上命徐峰駐守宮闈,連著幾日家都未回,更不必說出宮見逸然了。自然商討婚姻之事也無從知曉。柳氏隻道東方曉糊弄她,變來催了幾次,徐海音仍未來;柳氏又疑心他們生了嫌隙,又來囉唆。東方曉又不好為這個進宮一趟。正不可開交處,虧了靖王來問年節采備,講述內廷變化,方曰:“嶽母既要見海音,待小婿請他來一回就是了。”柳氏才去了。
靖王見柳氏去了。屋內隻有他和東方曉便道:“我們去你院中亭子裏說去:一則免得有人暗中窺聽;二來也不會累積你的清譽。”東方曉依言。二人來在院內亭裏對麵坐下了。靖王方道:“皇上派人去了尤玉鳳的家鄉。回來報說:尤玉鳳自幼長在村裏,也不曾與什麼特別的人有過交往。看來,尤玉鳳家世清白,應當可信。”東方曉點頭雲:“如此甚好。用著她我也就放心了。”靖王又道:“在同時皇上也著人查了秋痕、碧欣、翠閣、紅鯉。秋痕、碧欣亦是家世清白的。翠閣的身世有些出入無可考證。紅鯉是禮部侍郎從人販子手裏買來的,認做義女薦上來的。真名實姓無處考證。”逸然沉思著。半晌道:“姐夫可曾問過皇上她們賜名前的姓名。”靖王道:“問過了。皇兄說翠閣本名阮紫娟;紅鯉原名歐陽萍,是禮部侍郎歐陽泉給她取得。”東方曉道:“那麼在入府前紅鯉叫什麼?”靖王雲:“丫頭。無名無姓,說死母親早就死了,父親在三歲時也死了,所以不記得本來姓氏。人販子隻叫她丫頭。皇上疑心她的身世。”東方曉搖搖頭,並沒有說什麼。
東方曉在亭子裏依欄而望。忽道:“宮內可發現異常?”靖王想了許久曰:“有。近來芸妃身邊的蓉兒常出入宮禁,說是替芸妃送東西。可是,芸妃在都城並沒有那麼多親戚可贈;若是一家,隻消一次打包了送去即可,又何必麻煩。”東方曉依舊沉默不語。
靖王道:“你覺得她們誰有可能是‘青梅’?”東方曉道:“她們都有可能,也可能都不是。”靖王不解道:“怎麼講?”東方曉曰:“如果紅鯉的身世是真的,那麼以她的身世、容貌他們又怎麼可能找上她?姐夫沒發現,她和蕭雲月差別太大了。蕭雲月的詩文才貌我是見過的。她雖然做派不喜人,卻真有幾分能耐,且武藝驚人。那紅鯉至多也就是宮女的材料。見皇上侍君不過是偶爾的運氣。她既沒有一定能接近皇上的資本,那麼找她又有何雲?若她不是,那麼一身功夫從何而來?”靖王頷首。逸然繼續道:“再說芸妃,她在宮裏位分不算低了,她與那夥人合作有何好處?她是近身侍奉過皇上的,若她是‘青梅’皇上便是有一百個也早就是了。芸妃絕不是‘青梅’。倒是她身邊的蓉兒,許,她出宮並非娘娘差使,需對她多加留意。這幾日我在家中常思想,或許‘青梅’並不一定是個女的,所以不光是宮女,凡出入宮禁異常的、傳遞訊息的,不分男女都因注意。”靖王皺眉曰:“難啊!”東方曉亦無奈曰:“宮人眾多,傳遞機會也極多,若查得太緊反露了痕跡,不若我們外鬆內緊,隻尋些可信的守著皇上,以不變應萬變。也省力些,但重要處所比以己人掌之,且不可放於旁人。”靖王道:“這個皇兄早已做了。隻是那顆釘子叫人難受。”東方曉點點頭,過了一刻又雲:“皇上還是要寵樂妃。不僅要寵,還要真心以對。”靖王搖頭曰:“這個卻難了。皇兄這數月都不曾與嬪妃如何親密,又怎麼可能專寵她一人?再者,這內闈之事,我縱是親弟弟亦不能多言。這個如何出口呢?”東方曉沉默不語,半晌未答。靖王抬頭看看天色道:“天晚了,我回去看看。你姐姐這幾日吐得厲害,我不放心。”東方曉亦起身道:“不如我也去看看姐姐,這幾日怪想她的。”靖王道:“如此,我們去稟過嶽母,一路同往。”逸然點頭。二人果然回了柳氏,一路同行。
來在街頭,靖王要去買些蜜餞給淩淩。東方曉帶著玉鳳自然同行。街邊上有幾個賣小貨的有銀釵、銀戒、銀鐲、銀墜子。玉鳳愛得什麼似的,又不敢做聲,隻偷偷瞅著。逸然看到索性拉了她過去,挑了兩隻釵、一對鐲子。又瞅見那中間有兩柄小銀劍。三寸來長,上麵雕有七星圖案,小劍柄上還有銀穗子,甚是可愛。便拿起來送給靖王雲:“姐夫,這個送給你。我知道你府裏什麼都有,但不許說不要,另一把我要送給姐姐。美其名曰:七七同見。”靖王笑了。從懷裏取出銀子。東方曉卻不肯,一定要自己付錢。靖王拗不過,隻好隨她。玉鳳長這麼大也沒人送過她這麼貴重的東西,自然喜歡的很。東方曉便都與她戴上。旁邊的一家雜貨鋪裏一個小個子男人進去了,拿著一包東西。東方曉和尤玉鳳正要離開,被靖王一把扯住,要她們再看看。東方曉立時便覺出有異,挨近靖王低聲問:“怎麼了?”靖王道:“蓉兒。”東方曉有些驚詫道:“方才的那個——‘男人’?”靖王點點頭。這是蓉兒已然出來。靖王低聲道:“你先回王府。我去看看蓉兒的東西給了誰。”東方曉“嗯。”了一聲。卻見一個身材中等,長得很英俊的男人帶著蓉兒方才帶進去的包裹出來。靖王便悄悄跟了上去。
東方曉和玉鳳買了些蜜餞去了靖王府。周淩淩見了十分開心。吃了晚飯亦不肯放她回去。直至戌正不見靖王回來,周淩淩急了。東方曉亦不放心曰:“姐姐不如差人進宮報知皇上,看皇上如何處理。”淩淩道:“此刻怕是進不了宮了。我們亦不是皇上傳召,到了宮門,等著裏頭層層稟報,皇上禦批。到什麼時候了?”東方曉道:“姐姐莫急,我這裏有皇上給的腰牌,出入宮禁不難。姐姐隻叫姐夫貼身可信的傳話,莫壞了事就好。”周淩淩即道:“墨雪、詩魂你二人帶上幾個小廝去馨香園,回老夫人,就說我留逸然住幾日,二十九必定送回。”墨雪、詩魂帶了幾個下人走了淩淩又道:“琴韻、梨香著朱九同套車府外候著。侍書、侍劍著管家李善仁來見。”不一刻,皆辦妥了回來。周淩淩囑咐管家幾句,便要前往宮中。東方曉忙勸雲:“姐姐莫慌,天已晚了,姐姐的身子不便,若有什麼豈不急死人了?再有,過一刻姐夫回來,姐姐又去了宮裏。姐夫累了這一日,還要進宮去接姐姐,如何受得住?‘淩淩這才同意不去,可是又不放心別人。轉頭看著東方曉,又怕東方曉進宮有什麼閃失,壞了她的好姻緣。心裏又不放心靖王的處境,急的淚珠都快出來了。東方曉雲:“姐姐,還是叫我去吧!”淩淩不肯。東方曉道:“姐姐,你不叫我去,難道就放心姐夫麼?他可是孩子的父親啊!”周淩淩依舊不肯。東方曉急了雲:“姐姐——再遲疑就不知道發生什麼了。”也顧不得淩淩反對,急急地帶著玉鳳走了。周淩淩忙叫琴韻、梨香跟上。東方曉出了府,上了馬車走了。
放走一會兒。靖王便回府了。周氏淩淩忙問:“出了什麼事,臉色這般不好?”靖王不答,坐在廳裏。早有侍書、侍劍奉了茶來。靖王喝了一口。淩淩又問:“可吃飯了沒有?”靖王長長舒了口氣,搖了搖頭。此時才發現東方曉不在。問曰:“逸然可是回去了?”淩淩道:“我們以為你出了事,逸然帶著玉鳳、琴韻、梨香進宮求皇上定奪了。”靖王“哦。”了一聲。這時侍劍呈上晚膳,靖王些許吃了些便要去睡。淩淩忙道:“怎麼不等逸然回來了?”靖王長籲口氣道:“今晚她回不來了。”淩淩道:“什麼?”靖王忙解釋雲:“你莫急。是宮裏發生了事情。皇上震怒,宮內亂了,我又勸不下,欲請逸然。嶽母說逸然未歸,我便先回來府裏了。既然她進了宮,自然有人請她說情。我便放心了。”淩淩道:“你放心,我卻不放心了。逸然夜入宮闈,皇上對她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萬一皇上……逸然該怎麼辦?”靖王拉著周淩淩進了寢室,讓眾人出去了。緩緩道:“不會啦!皇兄與逸然早在第二次進宮便同室而寢了……”“什麼?”淩淩未及靖王說完便急了。靖王拉著她坐了道:“你別急皇兄與她雖同室而眠,卻不曾臨幸與她。皇兄空守了她近一個月之事宮內皆有所聞的,皇兄疼惜她,不肯委屈了她。這個你不必擔心。”周淩淩道:“那也不行,女兒家名節何等重要,豈可輕損?”靖王無奈道:“宮內發生了大事,事關社稷,也隻能委屈她了。若果然皇兄納了她,許也是社稷之幸。逸然那麼忠義,聰慧。皇兄視若珍寶,定然不叫她有所損傷。其實……”周淩淩越發急了。腹內隱隱作痛,卻仍道:“不行。若叫她進宮,尚不若殺了她,來得痛快些。”靖王悵然不語。淩淩忽的跪下道:“你收了她。海音不足以與皇上抗衡,隻有你,你是皇上的親弟弟有皇太後在,皇上念著幾分兄弟情義,應該不會把我們怎麼樣。你冷眼瞅著,不得已時,你……你便先要了逸然。兄弟不能爭妻;皇上才會死心,逸然才能一世平安。我……我求你……求你……”說著逸然腹疼難忍倒在地上。慌得靖王忙抱了他上床,又叫人去請禦醫。淩淩死死拉著靖王不肯放手,懇求著。禦醫來了淩淩卻不肯就醫道:“求您了。答應我——”靖王無奈隻得點頭。周淩淩這才讓禦醫診了脈。說是動了胎氣,囑咐要安胎並臥床靜養,眾人皆依言。這一晚,靖王如何也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