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倒抽一口冷氣看他,好像自己麵前站著的不是那位清風霽月的大斉國師,而是一位從地獄出來的修羅。
他隻簡單的一兩句話,便將數十萬的性命拱手相讓。
明淨川又道:“就算趙複是皇帝,趙琮是太子,但也隻是兩條命而已。眾生平等,兩條命,不足以抵上辛百萬生靈。”
方芳搖頭:“不,你說的……不對……”
“哦?哪裏不對?”
“不論京都百姓,還是外地藩王,他們,他們也有妻兒老幼,也都手無寸鐵,也都……”
也都像曾經的上辛百姓一樣無辜可憐……
她也想複仇,哪怕是殺再多的人也想複仇,但卻從未想過像誠安帝這個暴君一樣,不分青紅皂白的屠戮無辜!
“更何況!你說的計劃根本行不通!”方芳攥緊拳頭瞪他:“且不論承王是否那樣好擺布,就是趙氏藩王願不願意相信我們,願不願意勤王京都都是未知數!”
“你隻怕忘了,在大斉,淩駕於皇權之上的還有國師。”
明淨川指尖一彈,那脆裂發紅的楓葉便自上而下的燃燒起來,最終成為一片飛灰,墜入樓下。
承王弑父殺兄,野心一旦暴露,那對他明淨川的種種指控也將不攻自破,隻要他振臂一呼,無數想要承襲皇位的趙氏子孫便會前仆後繼。
但方芳卻依舊不願讚同:“就算如此,我小小攬月樓又如何與數十萬大軍抗衡?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嗬,”男人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原來你們也怕死?”
方芳頓了一頓,不可置信的看著麵前之人。
都說大斉國師明淨川是個不通喜怒哀樂的下凡謫仙,初見時,她也以為他是一捧清冽的甘泉,讓人不忍玷汙。
如今,他卻被那個名為邱玉珂的姑娘染上了四季的顏色,映照出絢爛的瑰麗,尤其是這般笑起來的樣子,竟讓人心頭微顫,無處可藏。
隻聽明淨川又道:“你們自稱是殺手,自稱是死士,原來也怕死?可你們有沒有想過,無論以何種方式複仇,到頭來都難逃一死。”
“我,不是沒想過,可這仇,總歸要報!”
“既是要投孤注一擲,讓攬月樓全軍覆沒,那為何不多殺幾個人?”
方芳心頭一凜,這話若讓樓主聽到,勢必要拍手叫好,甚至他剛才那個荒誕的提議都會被她拿去考慮考慮。
但她不是樓主,也不是多希公主,她方芳潛伏京都時日已久,有些事,她的通透遠勝於任何人。
明淨川靜靜垂眸看她,似是在等她說什麼。
“上辛百姓都死光了……攬月樓,是僅存的幸存者……”方芳低聲說道:“當年,他們當中,除了能被我們訓練成死士的青壯年,還有老人和孩子。他們跟著我們,雖痛恨斉國的暴行,渴望複仇,但隨著時光變遷,更多人則希望能平安度日即可。我不希望,因為我們這些記得仇恨的人的私心,而讓他們將來成為朝不保夕的逃犯……”
她一邊說著,一邊抓緊麵前的欄杆,那山峰的盡頭,在看不見的天邊,沉霜江畔,有些手無寸鐵的族人偏安一隅,偷偷摸摸的,像正常人一樣的生活著。
他們中有白發蒼蒼的老者,有牙牙學語的幼|童,都在等著自己的兒女、父母、親人回去。
她不能帶著這些人出來,就再也無法歸還……
“我以前常說,承王是在與虎謀皮,現在看來,這句話,應該送給你們。”
明淨川說完便起身回房,剩方芳一人站在冷風之中,滿眼悲愴,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與虎謀皮?
承王不是好相與的,她知道。
她們想要殺光姓趙的,甚至包括承王在內。
但承王又豈會留下她們這樣一把見證了他弑父殺兄的利刃?
其實這樣的結局,她和樓主早就猜想過,隻是不願承認罷了。因為在她們的心中,對複仇的憧憬和殺人的快意,遠勝過對未知未來的恐懼!
她也轉身回房,默默看著眼前這位長身玉立的大斉國師,亦是她們的阿舍王子。
“殿下說吧,如何能救我上辛?”
明淨川看著她:“這裏,你做的了主嗎?”
方芳咬牙點頭:“她雖是樓主,但樓中實權卻由我把控。”
“如此,那再好不過。”
那一瞬間,方芳竟在這位謫仙的眼底,看到嗜血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