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動深思 2(1 / 3)

使完顏晟流連的,不止是汴京城的如畫風景,縱橫車馬,紅花綠柳,精致的餐飲,還有美人。

這一點倒是與趙佶相似。兩人都未明,然而暗自地都對此頗為迷戀。

如果金國女子是草原上的羚羊,是需要狼群來捕獲的,那汴京的女子就是柔軟的水,是飄搖的風,是溫溫柔柔一碰就融化,卻整個地將人包裹了,浸沒了,是總也無法徹底逃脫的,軟綿綿地纏繞著,使人念念不忘的。

他來汴京的第一晚,遠遠地看見了聶勝瓊。

汴京城的夜是喧鬧的,是不輸白日的,人群在路上熙熙攘攘,偶爾停下腳步看上的花火,也許完顏晟是看得最認真的一個。然而當最大最美的那一朵綻放的時候,聶勝瓊出來了,人群一下子跟炸了似的,紛紛朝著她的方向看過去,嘴裏著:呀,她出來了,她好美!他們仿佛是黑暗中的向日葵,她就是那一道光。

聶勝瓊是汴京城豐樂樓裏最美的姑娘,是國民偶像,是仙女墜入凡塵。她立在豐樂樓頂,遠遠地朝人群眺望。她是個美人,美得正中準星,美得不偏不倚,眉眼鼻梁像極了飄逸的書法,是極柔媚的,她站在那裏,鵝黃色的燈光照耀下來,照得她儀態萬方,嫵媚動人。她又轉過身去看別處,於是人們看見她的側麵。很少有人的側麵這樣標誌,真是驚豔到令人失語。

這是完顏晟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到中原女人的美。那種不徐不疾的,雕像似的靜謐的美,仿佛在一瞬間將時間的閘門拉上,讓這一刻靜止了。完顏晟其實並不非常喜愛這一款,可他承認她是任何人看了都會誇美的。

可是她的美似乎會招來秩序的混亂。完顏晟明顯地感覺到這裏的人群越來越密,越來越擁擠,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在北方的草原上,一個人擁有一大片地,一整片圍場,是孤獨而自由的,可這裏卻叫人呼吸不能,也許是繁盛背後的的缺陷。

他決定離開這裏,哪怕那裏立著個美人,也不如自由來得誘人。

他在推推搡搡中背道而馳,擠出人群。在萬眾的簇擁中回頭而行,是奇怪的事,誰不愛湊熱鬧呢?也許是因為實際上的內容並不吸引人,可是自己沒有看到,就不會善罷甘休。因此,看到完顏晟要出來,人們都非常樂意給他讓出一條路,有的還對他:夥子,別走路不看路,心被盯上,汴京城很危險的!

現在想想,也真不知是哪位才預言家的話,汴京城真是危險呢。

他兜兜轉轉走了一圈,誰知道竟繞了回來,也不知是否是因為人群過於擁擠,導致他走路的時候也變得身不由己,還是豐樂樓太大太宏偉,有著令人著魔的神秘的吸引力,他一抬頭,豐樂樓三個字映入眼簾,筆畫繁雜,線條交織,是歌舞升平的樣子,他便也無可奈何地走了進去。

有時候異族人被排擠,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起來格格不入,這其中又有因為相貌的差異而顯得突兀的原因。

然而在沒有強烈的衝突的此刻的汴京,似乎人們也沒有對完顏晟表現出排斥。

實際上,國事是國家的事,百姓大多數是友好的,或是純粹的,曆史對於他們來太過久遠,潛在的威脅又尚未到來,他們所關注的和他們所生活的都是“此刻”。此刻的完顏晟對他們來不存在威脅,他隻是一個來此觀光的女真人,人們對於他更多的觀感是“新奇”,而非驅逐的念頭。大宋江山是這樣廣博而雄偉,大宋的夜晚能吸引八方來客,這反而是非常值得驕傲的。更何況完顏晟生得極好看——如果一個漢人,大家會他“一表人才”,可以造福人民,他的儀表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財富,中原的女子則是適合娶回家,異族的女子倒也不被排斥,也會被幻想著娶進門,有些官員還真就喜歡這個類型,因為美麗的女子是珍寶,人人懂得欣賞,至少也知道價值;而異族的男子就不太一樣,畢竟不是中原子民,再好看都不屬於這裏,若是這裏美麗的女子嫁給他們,總感覺有些吃虧。

因此人們看到好看的異族男孩,心裏頭總不免帶了些遺憾:他生得這樣好看,可惜不屬於這裏。

而完顏晟的外貌更是一騎絕塵。

當今的審美是崇尚陰柔婉妙的秀氣長相,眼細唇薄,眼噙淚光,弱柳扶風的,女子紛紛節食減肥,將自己餓成薄薄的一片紙,毫無攻擊性的樣子。貴族階級似乎已經不太流行這樣的饑民體質了,但是也不排斥,瘦無論什麼時候都比肥要來得好,不過在男子當中首先進行了一些審美上的改變,男子該強壯些,氣派些,而不是病弱美少年,何況有些也未必美。

完顏晟就完全不同,他的出現讓豐樂樓中的人們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嶄新審美的衝擊:嶄新的審美,首先要以震懾感作為切入點,使人感受到高級和震懾,是在人的腦海中留下烙印的,想要以此作為最高標準的。

完顏晟高大英俊,膚色偏深,頭發烏黑濃密,一大把地紮起來,額前點綴著簡單的金色裝飾。他的眼神與他的輪廓一樣鋒利如刀,他的高鼻深目使他顯得異域感十足,這種陌生感在他身上反而成了優勢,既充滿野性,又貴氣逼人,好似從而降的一位威猛神明,同時擁有著戾氣與安寧,更何況他此番前來的目的顯而易見:來豐樂樓的,普下的男子,哪一個不愛女人?

男人總是不愛負責,哪怕是有人投懷送抱,都比不上春宵一夜後再也不見的回味來得更使人懷戀,使人上癮,風流倜儻是一個人難舍的追求。完顏晟給人的感覺是:就像這樣一個好看得像神一般俊美的青年人,身邊怎麼會缺女人?可連他都按捺不住,要來尋歡作樂,甚至離了女真,南下至於汴京,來尋漢族女子的刺激。他們想著,以後汴京城裏或許會多出一個兩個的孩子,同樣也是高鼻深目,是汴京城裏最好看的人,然而他們終其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的父親。也許父親在異鄉娶妻生子,也許會戰死沙場,沒人知道。

豐樂樓不愧是深諳挑逗的精髓。從外麵看過去,整座樓光芒萬丈,恍若流星,好似滿月,可是走進去了,才知道燈光全都用在了表麵處:一走進去,驀地眼前一黑,一時之間難以適應——裏麵竟是昏暗的,光線不足的,曖昧而朦朧的。

一位曲線婉妙的女子立在門口。她裝束華美,圖案織得精細,臉卻遮了一半,還是上麵一半——用與衣袍相同花樣的絲綢蒙住眼睛,隻露出下半張臉。她挨個給人分發瓷盤中的甜食,被切成一個一個極的方塊的桂花糕,甜蜜柔軟,入口即化,齒頰留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