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會方丈抱起了他的禪杖,笑眯眯地瞅了我少頃,說道:“害,好久不見怎麼還學起了人家哭哭唧唧抹眼淚了呢?”
我抬袖像孩時在他麵前那樣擦了把眼淚,找個地坐了下來,望著他那一臉的褶子說道:“是高興得。”
這兩年間,我時不時會擔心他留給竹墨雲遊四海的說辭就是個騙人的幌子,之後再也無他音信。
老和尚與我阿爹一同長大一同科舉,共同進退,又對我疼愛有加。此時乍然相見,如何不淚奔?
自阿爹去世後,我再也未能這樣真正高興過了。
靜會方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近距離瞧著他,臉上的褶子不知何時比從前又多了許多道。他道:“四喜長大了,老衲也高興。”
可是不知為何,方丈明明依舊笑眯眯地說著高興,我卻感覺出他還是有一點難過。
“久別重逢,本該抱一下安慰你的。但方丈你是出家人,我們就不抱了。”八角亭旁鮮少再有人路過,我學著他方才的樣子,沒大沒小地也拍了幾下他的肩膀,說道。
方丈滿臉的慈祥和縱容,等我說完嘴角邊的褶子又逐漸加深了些,我沒忍住又問道:“方丈為何雲遊到了北魏,還在這昌平寺掛起了單呢?”
我小時候見過阿爹偷偷地上山去陪阿娘過後,便慢慢感知這世間每個人都有不希望別人知道的秘密。可是我阿爹的事,後來還有方丈可以說給我聽,方丈的事,我若是不問一問,便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但靜會方丈又是世上和尚裏頭最喜歡打誑語的,我不能有多大指望他不會瞞我。
是以當老和尚褪去一些褶子有些寂寥地說出“為了還債”這種話時,我有斯須的發懵,然後才又試探地問了一句:“不會……是情債吧?”
勿怪我這樣問,綠柳三春暗,紅塵百戲多。紅塵俗事千萬,卻唯“情”字最難解、最傷人。隱於白雲寺十六年的老和尚,出家前他也曾是一個飽讀詩書的翩翩少年郎。
然方丈抱著禪杖朝著天王殿的方向望了又望,已無意再多說什麼:“終是我欠她。”罷了,又盤問我道,“你與那董公子,可曾說明白了?”
我先前不曾往別處想,以為方丈過問的是我可否對與董公子那段無疾而終的過往釋然,於是同他道:“我現在早已不複當年心境,他既娶了妻,仕途大好,我自然也就放下了。”
“他不曾與你提起過?”靜會方丈懷中的禪杖晃了一下,似是有些不可置信道。
“提起什麼?”我不禁有些奇怪地問道。
靜會方丈頗有深意地瞧了我一眼,道:“你這個傻孩子,你隻當當年那董大娘為何一直不喜於你?”
“為何?”我有些傻傻地問,問完瞧著靜會方丈,又覺得自己是真傻。
還能為何,自然是因為我這個癩蛤蟆時時想吃董公子這隻天鵝肉,董大娘瞧不上我唄。
方丈見我這模樣,大約瞧出來我是真的一問三不知,於是搖了搖頭,歎息道:“我與你阿爹得知董大娘是先梁王王妃的陪嫁侍女時,皆以為小築便是長你幾歲的世子,所以不曾阻攔過你與董公子。但是後來……我也是後來才知,你與董公子才是……”
才是兄妹麼?
我望著方丈,忽然有些默然,又有些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