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鍾,門沒閂,你自己進來吧。”杜世城回回神。
杜鍾手裏提著一條大青魚進了屋。
“你這是做什麼?”杜世城驚訝地問。
“沒啥,家裏魚多,就我和樹兩人,吃不完,送給你們一條。”杜鍾把魚放在那一堆魚上。
“這是怎麼的,這冷,醃起來,開春吃。”杜世城堅決不想收,這麼多年來,隻有他施舍給杜鍾,什麼時候輪到自己收他東西了?
“您給我那麼一大塊肉,我醃了一些,家裏還有魚,夠了,夠了。”杜鍾也不善表達,一邊擺手,一邊退出去,回家了。
杜世城看著魚發了會兒愣,自己這是老了,不中用了?
杜梅杜櫻姐妹光收拾這些魚就用了一個時辰,兩個人雙手都凍麻了,手上的皮膚都泡得發白了。
杜梅把魚掛在廚房廊下晾著,熱熱地喝了一碗杜桃和杜桂煮的南瓜粥,渾身才從冰冷寒意裏緩過來。
按著魏氏的指揮,杜梅把兩條青魚和一條鰱魚醃了起來,留一條一點的鰱魚明做元寶魚,其他的鯽魚和雜魚,揀大的醃了幾條,其他的明做了吃。
這晚上廚房燒了好幾鍋水,一大家子挨個在自己屋裏洗了澡。撈魚的滿身腥味,在家的也要洗舊迎新,連杜鬆這個不點也洗得幹幹淨淨的。
大年三十,一年裏最隆重的一,也是忙年的最後一。
周氏和謝氏經過昨日,都老老實實地像鵪鶉一樣,一早就待在廚房裏幫廚。婆母魏氏也打起精神把一大家子指揮地團團轉。
年三十這一定要炸肉圓、藕圓、豆腐圓子,預示著圓滿和團圓。一大早,杜家溝家家戶戶的砧板都被斬的砰砰響。就連二愣子家也用族長給的青魚做了汆魚圓和蔬菜圓子。
做肉圓最大的功夫就是刀工,這個活謝氏是做不下來的,她上次剁包子餡,胳膊酸了好幾。魏氏心裏也有數,就安排做慣農活,有力氣的周氏幹。
藕圓子不是用刀剁的,是在一塊打了很多細釘眼的鐵板上擦出來的。這個活倒是適合謝氏和杜杏。
杜梅和杜櫻抬了筐去地裏挖蔬菜,冬日平時都是在田野裏挑野菜,地裏的菜輕易是不動的,就是留著過年吃。
鄉下風俗,初一到初五,不作興到田間地頭去勞作,鐮刀鋤頭不能動用,甚至針線剪刀都不能拿。所以年三十就要把後麵幾吃用的菜全砍回家備著。
青菜蘿卜是大頭,芹菜、大蒜、芫荽、菠菜等等也少不了。杜梅和杜櫻很快就抬著滿滿一大籮筐菜回來了。兩人又把這些菜一一擇幹淨備用。
杜桃正在井邊清洗一摞子碗盤碟子茶杯,這些隻有在過年才會拿出來招待客人,杜桂則老練地坐在灶間燒火。
兩隻老鴨已經被魏氏殺了,還等著杜梅姐妹拔毛。
從來不插手家務的杜世城,把秋收的葵花籽和花生攤在院裏竹簸箕裏晾曬。晚飯後,這些都要炒熟,招待過年來的客人。
杜栓在磨房裏趕著黑騾子磨糯米粉,糯米比粳米黏,但產量少,一般人家舍不得拿田種這個。杜家也就種了半畝,除了端午節包粽子,就是留著過年做粑粑了。
杜柱和杜樁拿著炒熟的芝麻去族長家的舂(音衝)臼排隊舂芝麻研。
所謂舂臼,就是一整塊大青石中間掏成漏鬥狀,把要加工的食物放在底部,用一根同樣的青石舂錘一下下砸,直到食物碎到想要的程度。
至於芝麻研,就是把熟芝麻研碎得很細很細,拌上白糖,用來做糯米粑粑的陷。
族長家的舂臼是個老物件,不僅可以舂芝麻鹽,還可以舂斷奶孩吃的米粉,以及一切想要搗碎的食物。
舂臼經過一代代人的頻繁使用,早已四壁順滑,光亮照人,若仔細聞,還能嗅到各種食物疊加的香味。
年三十這一仿佛是約好的,家家都要拚在一處湊熱鬧。大人笑,孩打鬧。有心計的婦人還要暗地裏相互比較。多的比少的強,黑芝麻比白芝麻好,新芝麻比陳芝麻香。
杜傑難得在不是飯點的時候,出現在廚房。他正拿著個舊缽子在爐子上熬漿糊,過會兒要用來貼錢兒和對聯福字。瞧他抿著嘴認真攪拌的勁,竟是和讀書寫字一樣的。
穿著長袍的三金,把袍角掖在腰帶上,費力地和大哥把一袋稻穀和一袋油菜籽抬上了牛車。大金趕著牛車,三金第一次出門去舂米和榨油。
舂米榨油應是臘月裏做的事,但杜家事情接二連三不消停,這事就耽誤了,家裏也不是等米下鍋,不過是圖個米滿缸油滿壺富裕的好兆頭。
舂米和舂芝麻的原理是一樣的,不過不是靠人的胳膊用力,而是用腳踩的,然後在一個倉裏,用手搖的木扇把米和糠分離開來。
榨油則是把菜籽裝進一個長條的麻布包,碼在一個凹槽裏,上麵放上大不一的木塊,榨油的人不斷往這些木塊中加塞,直到在凹槽下端瀝出黃澄澄的菜籽油來,順著導流槽流進油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