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個夏天(一)(2 / 2)

歐陽東重重地歎了口氣,思緒回到眼前,今怎麼辦?看看手表,才八點,人黴了時光也不是“如電”歲月也不是“如梭”,現在進城在圖書館呆到下午,然後……然後幹什麼就不想了,總之今得打發掉。明哩?明怎麼辦?他搖搖頭,明的事情明再。歐陽東苦笑著從床下的皮箱中找出一件看上去還蠻新的襯衣。這世道啊,去圖書館看個雜誌也得打扮一下,不然管理員看自己時就象在看賊一樣。

殷老師就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看見歐陽東出來也沒話。

“殷老師……過兩工資發下來,我一定馬上給您補上。”心虛地出這話,連歐陽東自己都不奢望能起什麼作用,殷老師自己就是廠子弟校的校工,廠裏的情形連永林鎮上的居民都知道得八八九九,她還能不清楚?

殷素娥的目光沒有離開電視,隻是輕輕點點頭,應了一聲。

隨著沉悶地關門聲,殷素娥臉上的笑容慢慢被失望代替,其實她今是專門在客廳等歐陽東出來下最後通牒的,可是一看見歐陽東那尷尬局促的神情,她又實在狠不下心叫這個老實厚道的年輕人搬出去。搬出去他又能住哪裏?去年廠子裏分來的年輕人一律每人每月發兩百塊住房補貼自己找地方住——本來計劃今年修幾棟房子,不過現在看樣子是絕無可能了。

“媽,你又沒有和他?”一直在臥室裏看書的女兒顯然也很關心這事,從虛掩著的門中透過來的話音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不滿。殷素娥歎息一聲,喃喃道:“他也難啊。”雖然沒看見,但是她還是能想到女兒聽到她這話時的表情,一定是扁扁嘴,然後:“媽,您就是心軟……”

“媽,您就是心軟!”女兒抱著書走出來,恨恨地道,“象他這樣的人值得同情嗎?再咱們同情他,誰來同情咱們!”方方咬著嘴唇,“爸去世時廠裏才發了三萬二的撫恤金,別人因公死亡都是三萬八,您就沒去爭;我每個月都該領一百八的補助,都幾個月沒領到了。這個歐陽東,今年就沒給過房租,您還由他在這裏住?虧咱們以前對他那麼好,有點好吃的都叫他一起吃!他是不是覺得這是咱們欠他的?”女兒越越氣,惡狠狠地啐了一口。

殷素娥苦笑著待女兒完,才不勝其力地道:“你的補助媽去要了,廠裏現在沒錢,得再等等。”

“等,等!又是‘等’!”女兒氣得腳在地上跺,聲音也帶上了哭腔,“三班的陳建怎麼這個月就領到了?……我是看透了,就是欺負我們!”

……

紡織廠就座落在省城邊的一個鎮上,第二環城公路正好從鎮邊饒過,因為便利的交通和低廉的地價,目光悠遠消息靈通的房產公司一早已經就把觸角伸到了這裏,大張旗鼓地圈畫出自己的地盤,到處都在拆遷,到處都是工地,到處都是“高尚住宅區”“時尚社區”的巨大廣告牌。伴隨著洶湧而來的打工者,本來不算繁華的鎮主街也日益昌盛,居民們紛紛把自家的房子改造成商鋪,或自營或出租,這使得原本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的紡織廠職工們,現在不禁羨慕起這些有土地的農民和有私房的居民。

今年的夏來得早,這才四月初,似火的驕陽就開始毫無保留地噴灑著熾熱的熱浪,呼嘯而過的卡車卷起一團團褐黃的塵土漫飛揚,即便是馬路對麵的行人和店鋪也是朦朦朧朧的。

在路邊的“河北老麵饅頭”店買了兩元錢的饅頭,歐陽東一邊啃著一邊琢磨著到底是走去圖書館——那要花上一個多時——還是坐公交車去,最後他拿定主意還是省下那一元錢的車錢。就這樣走去吧,反正是周末,反正他無事可幹,正好把時間消耗在來回的路途上,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錢已經非常緊張了,如果下周廠裏再不發工資的話,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哪怕發一部分也好啊……他自己都對這個奢望抱以冷笑。但是,假如事情比這個更糟糕的話,那按照時下流行的法,“事情大條了”。雖然他已經在盡力節省下每一分錢,隻是每早晚各掏兩元錢買饅頭充饑,但是這沒油水的東西很快就會被他年青的身體消化掉。到底該怎麼辦,把希望寄托在工資上太不現實,那麼,或者去圖書館並不是個最好的辦法。

吃完饅頭順手把塑料袋塞在一個汙穢的垃圾桶裏,歐陽東決定再去市裏最大的人才交流中心碰碰運氣,也許在那裏自己能夠找到點什麼事情先做著吧。他也沒太大的奢望,隻要能把欠殷家的房租還上,能吃上飽飯,做什麼都無所謂,隻要一攢齊去廣東的車錢,他就和這個無情的城市再見了。

希望父母在之靈保佑,今運氣好找到一份好差事,歐陽東在踏上一身黃泥的公交車時暗暗地祈禱。誰能清楚哩,這是個飛速發展的社會,這是個飛速變幻著的城市,什麼都可能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