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一個自願社會的決定因素

我們從哪裏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裏去?

——保羅·高更(Paul Gauguin), 1897

波士頓藝術博物館離1630年英國清教徒涉水上岸的地方並不遠,裏麵陳列著保羅·高更的一幅非清教色彩的畫,上麵是一群裸胸的波利尼西亞女人。畫麵描繪的主要環境是樹林密布的岸邊,背景是海洋,遠處的陸地顯出黯淡的輪廓線。畫前簇擁著一群專注的看客,他們來自生活不同的角落,年老的和年輕的,黑的和白的。他們身處數不清的符號當中,仿佛夢的一部分。在角落裏,藝術家加上了一行字:“我們從哪裏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裏去?”

這幅畫始終在這樣一位曆史學者的心頭徘徊。他想知道,一個波利尼西亞的寓言是怎麼進入新教徒的城市裏的?這座城市坐落在叢林密布的岸邊,背景是海洋,遠處的陸地顯出黯淡的輪廓線。他觀察著聚集在這幅畫前的參觀者。這些美國人形態各異,年老的和年輕的,黑的和白的。突然間,那些偉大的問題跳出來了:我們從哪裏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裏去?

人們越思考這些問題,答案就越讓人困擾。我們美國人是矛盾體。我們的起源很混雜,但我們屬於同一個民族。幾乎所有人都支持共和製,但我們又激烈地(有時是暴力地)爭辯它的含義。我們多數秉持貢納爾·默達爾(Gunnar Myrdal)所說的美國信念(American Creed),但這一理念在政治理論中又是矛盾的。默達爾1942年評述說,美國的“基本原則是保守主義,但這裏所保守的原則是自由的,有些甚至是激進的”。

我們生活在一個以自願原則組織起來的開放社會,但這個體係的決定性力量又極大地限製了人們。我們的社會變動不居,在美國曆史的每個時期都發生著深刻的變革;但它又很穩定。對這一體係起源的探索是美國曆史的中心問題。這也是本書的研究對象。

問題的提出

這本書主要討論,什麼才是一個自願社會的決定因素。這主要是用來解釋一個社會體係的起源和穩定性:在兩百多年中,這個社會頑強地維持著民主政治,經濟上保持資本主義,法律上奉行自由主義,社會裏流行個人主義,而文化上則是多元主義。

有關的著作已經連篇累牘了,沒有人能讀完;但這麼多書和文章裏包含的隻是那麼一小點精華。多數曆史學家嚐試從三種途徑解釋自願社會的決定因素:移植到美國的歐洲文化、美國自身的環境和轉換的過程。

在19世紀,第一種解釋非常流行。曆史學家相信美國體係是從學者們所說的“日耳曼起源”的自由製度轉變過來的,據說這些製度從德國的森林流傳到英國,最後到了美國。接受這一觀點的曆史學家通常來自盎格魯-撒克遜族群,有大西洋的氣質,政治上又是輝格黨。他們中多數人在德國曆史學派受過理想主義和製度主義傳統的訓練。

曾經有一個時期,“日耳曼起源”理論在波士頓和巴爾的摩很受歡迎。但在堪薩斯和威斯康星,它被不懷好意地稱為美國曆史的“微生物理論”,被恥笑和冷落。20世紀初期,這一理論讓位給了特納學說,後者看重美國的環境,尤其是西部邊疆,以此來解釋美國自由製度的發展。這種主張受到來自中西部的學者的歡迎,他們政治上通常屬於改革論者,哲學上則傾向於唯物主義。

到了20世紀中葉,特納學說也過時了。新一代美國曆史學家對移民和族群多元化催生自願社會的過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第三條路徑對於那些並非來自盎格魯-撒克遜族群的學者有特別的吸引力。他們中很多人的祖先來自中歐,而他們現在住在城市,宗教上信仰猶太教。這個多元主義的“移民模型”是目前的闡釋傳統。

其他的一些理論也不時提出,但占主要地位的就是這三種理論:起源論、邊疆論和移民理論。

這本書回到第一種理論,但使用第二種和第三種理論的框架。它提出了修正的“起源論”,強調英國作為美國文化根源的重要性。為廓清這一複雜的理論,可以先概括,再依次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