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惜歡回了自己營帳,竟是一夜不眠,他看著聶定威營帳的燭火一直不熄,便知道這人心裏大大為難。但這事無論如何不可讓步,也隻好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了。
如此心神恍惚地在帳中發呆,隻覺如坐針氈。好容易捱到東方微白,心頭不免茫然。
等待他的命運,將會是什麼呢?
勉強走出營帳,看到聶定威已經結束停當,正自向著自己帳篷走來。
一夜不見,他玉石般蒼白俊美的臉上長出了微微的胡須,眼圈有些發黑,神情卻十分溫和,靜靜看著他微笑。
蘇惜歡看著他走入營帳,心下一緊,自己也默默跟了進去,低聲道:“你想好了麼?”
聶定威深深鬱鬱地看了他一會,眼中似有星光輾轉,過了一陣說:“想好了。”
蘇惜歡的心劇烈跳動起來,聶定威鐵臂一伸,把他擁在懷中,低聲道:“蘇大哥,你是心在天下的人,我卻隻是個沒什麼誌氣的孤兒。也罷……你要江山,我便為你打下江山來。隻是……我要你,今生今世,你不管做了反賊也罷,做了皇帝也罷,你是我的人。”
他一字一頓說完這番話,深黑美麗的丹鳳眼靜靜看著蘇惜歡:“這個條件,你同意麼?”
蘇惜歡心頭狂喜轟然炸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知道聶定威畢竟愛他極深,在極端的強勢地位下也對他認輸了!
隨即聽出這句話暗藏的可怕含意,他一下子沉默了,心裏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聶定威分明是要他做一輩子見不得光的情人。就算他真能夠稱霸天下,他卻要被眼前這個雄武深靜的男人壓倒,永遠、永遠不能改變。
答應這個條件,無異於斷送所有的傲氣和自尊。就算他對聶定威有再多的情意,這事也就變成一樁交易了。
但——這也是報滅門大仇、一展抱負的最好機會。
聶定威是天下名將,又手握重兵,這段孽緣也許是唯一能製約他的手段。有這個雄獅一般的將軍在手,宏圖大業,不是虛話。否則,依照飛龍會現在的實力,要集聚力量、顛覆龍庭,隻怕二十年也未必得手。
衝著一家百餘口的滅門大仇,還有什麼不能犧牲的?
蘇惜歡緩緩點頭,冷電般的目光深深凝視著麵前的英俊青年:“好,我答應你。你發誓吧,一生忠誠於我,永不反叛。”
聶定威握起蘇惜歡的手,把它放到自己胸口,讓蘇惜歡感覺他激烈的心跳。
兩人靜靜對視一會,聶定威單膝跪地,直視著蘇惜歡的眼睛,沉聲道:“我聶定威今日奉蘇惜歡為主,也以蘇惜歡為妻。一生忠誠,絕不反叛。”他的聲音甚是低沉,卻帶著一種奇怪的溫柔和堅決。
蘇惜歡聽著這個詭異的誓言,不知是歡喜還是屈辱,緩緩道:“如有違誓?”
聶定威深深吻上他的手心,蘇惜歡覺得他的嘴唇燙熱得令人顫抖,不禁微微縮了縮。聶定威卻已抬起頭,低聲道:“君子一諾,金石不改。如有違誓,天地共棄之。”
蘇惜歡聽著這句斬釘截鐵的話,忽然打了個寒戰,似乎隱約看到了冥冥中有神邸在沉沉微笑。
一時間,他竟然無法預料未來。
兩人正在說話,外麵喧鬧起來,原來是朝中使者到來,於是和眾人一起奉旨入朝。蘇惜歡一想到要見到滅自己滿門的皇帝,熱血隱隱躁動,隻好用力握著衣袖,手心汗水把袖子都浸透了。
他是庶人之身,雖有太子和聶定威舉薦,還是排在最後受封。等他奉召上殿,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北伐諸將都已封賞完畢。
滿朝文武看到一個明珠美玉般的少年書生緩緩而入,都是大吃一驚,隻覺耀目生光輝,風采不可逼視。皇帝閱人雖多,也是一楞,忽然覺得有些眼熟,一時沉吟不語。朝班中的蘇侍郎更是陡然雪白了麵色。
蘇惜歡避居江陵數年,這還是第一次看到父親。父子二人匆匆交換了一個眼色,蘇其璣眼中不知是欣慰還是悲傷,默默垂下雙目,再無表情。
蘇惜歡警覺昔日美玉般光彩卓然的父親已經變得病弱憔悴異常,心下暗驚,想來父親這些年傷痛歡歡之事,又被迫侍奉皇帝,隻怕沒一日快活。
他心頭越發恨極了皇帝,可知道這不是傷感的時候,不動聲色轉開眼睛,大禮參拜皇帝:“草民江陵蘇惜歡,拜見吾皇。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鷹隼般銳利的目光靜靜看了他一會,蘇惜歡隻覺如雷電直射,隻能竭力保持平靜。
皇帝微微一笑:“平身。寡人已聽太子說過蘇卿事跡,難得蘇卿少年英發,文武全才,寡人可謂得人也。”
蘇惜歡連忙謙謝一番,皇帝似笑非笑道:“蘇卿風神秀異,寡人看著,倒有些親切之意,如同見了故人一般。”
蘇惜歡心下一凜,小時候人人都說他長得像生父聶靖,難道這陰狠狡詐的皇帝看出來了不成?這下不覺微生冷汗。
正要開口,朝班中聶定威越眾而出,朗然笑道:“好教聖上歡喜。這位蘇公子正是禮部侍郎蘇其璣的幼子,是以聖上覺得眼熟。”
皇帝目光一閃,打量了一下蘇家父子,慢慢現出一個笑容:“原來如此,想不到蘇愛卿家中有如此佳兒,寡人甚喜。果然是一門芝蘭玉樹,不同尋常。太子之意,欲保舉蘇卿在京為官,任翰林院大學士,卿意下如何?”
蘇惜歡一凜,想著父親淪為男寵的命運,不禁骨頭發寒,也不知皇帝這話什麼意思,但為了奪國大計,留在京中自然最好處置,心下急速盤算一陣,慨然道:“謝主隆恩。”
蘇其璣聽到這話,忽然機伶伶打了個寒戰,眼中現出一陣苦澀傷痛。
皇帝微微一笑,意興甚得,一邊聶定威忽然拱手奏道:“聖上,微臣倒有個愚見。蘇公子文武兼備,實在難得,若留在翰林院,京中固然多了個風流人物,若放到邊境不甚清平之地為官,也可為朝廷一方屏障。”
皇帝神情一肅,不怒自威,凜然道:“聶卿之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