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蒔吃驚道:“蘇侍郎,你病了麼?”
蘇其璣吃力地搖搖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對不起。”忽然一聲不哼倒了下去。
玉蒔這才發現他坐過的錦氈上血跡斑斑,心下一凜,隱約猜到他身上定然帶著傷,想起宮中那些關於父皇的可怕傳言,看著眼前蒼白秀麗的儒雅男子,不禁格格打個寒戰。
雖然這人奪走了父皇的寵愛,可似乎他也是個可憐人,過得幷不快活……
第二天,她便向皇帝要求,讓蘇其璣做她的老師,教習詩書。
皇帝一楞,兀鷹般銳利的目光看了玉蒔半天,沉吟不語。玉蒔生氣起來,皺著眉頭看著父親。皇帝看著她顰眉的樣子,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忽然說:“你越長越像你娘親了。”順手撫了撫她的眉心,於是答應了她。
蘇其璣無疑是個很出色盡責的師傅,態度溫文,學識淵博。玉蒔為了拖著他的時間,便也做了個格外好學的學生,每每占住他不放。
可就算這樣,有時候蘇其璣早晨過來時,還是一臉蒼白,走路都搖搖晃晃,玉蒔一看,自然明白他又經曆了什麼事情,心中越發難過,有次忍不住問:“師傅,你何苦如此?不如辭官回家算了。”
蘇其璣沉默良久,低聲道:“公主,你還太小,不會明白。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玉蒔心驚,喃喃道:“師傅,難道你真的……真的……”
她本想問“難道你真的愛慕父皇,你難道不恨他”,這話無論如何問不出口,結結巴巴之下,漲紅了臉,心裏頗不是滋味。
蘇其璣似乎看出她的意思,出神一會,笑一笑:“我想什麼?嗬嗬,這些事情,都是天子作主。不管臣下想什麼,那都是衰草枯葉一般,不關緊要了。”
他向來溫和淡漠的眼中,忽然有了強烈的痛苦和感情,似乎有地底的冰焰在鬱鬱燃燒他的靈魂。
正好皇帝過來問女兒的功課,聽到這話,便沉沉一笑:“原來侍郎如此無可奈何。”
他目光冷峻,凝視蘇其璣一會。蘇其璣淡淡一笑,反是一幅生死皆拋的冷淡模樣。皇帝微一沉吟,揮手示意玉蒔離去。
玉蒔一驚,迫於父皇素來威嚴,不能做聲,隻好退下。尚未走遠,就聽到裏麵的裂帛之聲和壓抑沉悶的呻吟。玉蒔漲紅了臉,忽然小跑起來,隻想躲開這可怕的聲音。
那之後,皇帝給玉蒔換了老師,玉蒔再沒有看到那個蒼白慘淡的秀麗男子。
玉蒔慢慢長大了,隱約聽說,皇帝還是經常召幸蘇其璣。據說那人常年多病,容貌已衰,可皇帝不知怎麼的,就是一直固執地不肯放手。
於是蘇其璣成了京中的一個大笑話,年近四十的男寵,怎麼說都是可笑的事情。兩人之事,在京中傳言頗多,都說蘇其璣狐媚惑主。
但玉蒔心裏有數,不是這樣。不知為何,心中記著他沉默溫和的微笑。真的很像夢中母親的神情,那麼溫柔那麼委婉,卻像狂風中的枯葉一樣,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
玉蒔後來有了自己的心上人,為了那男子不惜漂泊江湖,風刀霜劍的歲月之中,慢慢遺失了蘇其璣的音容。
父皇駕崩後,不久傳來了蘇其璣自盡的消息,想不到他畢竟追隨父皇而去。
她猜不出蘇其璣對父皇的心思,也許恨極了,也許有些隱約的情意。如果可以選擇,蘇其璣對這樣的命運,會作出什麼決定呢?
也猜不出父皇麵對蘇其璣到底想著什麼,或者真是為了他長得像母妃罷,可蘇其璣越來越老,容姿憔悴,形同枯木,實在不是母妃當年冰輪雪蓮般明亮清新的模樣了。
或者,他們糾纏太久,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也就一直過下去了。
玉蒔對著玄京方向,茫然良久,心裏慢慢念著那首詩。
據說是蘇其璣的遺作,和他那個人一樣平淡委婉,看不大出心事,可玉蒔總疑心那裏麵藏著一些說不出的感情。
初發如白壁,遽然已衰蓬。一心照明月,奈何係東風。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