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的平安市, 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街上行人腳步匆匆。剛過早上八點, 市人民醫院已經十分熱鬧。
八層的加護病房內, 一個形容枯槁, 滿臉褶皺的老人躺在病床上, 聲音沙啞的念著。
“暖暖, 我知道你聽得懂。外公以後不能照顧你,我已經通知顧家的人了,別怕。我的那些東西不值幾個錢, 顧家想必也看不上,都留給你。隻是道觀那邊……”
老人頓了下,歎了口氣示意一旁的律師繼續記錄:“道觀也留給暖暖。”
律師挑眉, 看了一眼病床邊安靜無聲的少女, 有些不讚同。
老人是正一派火居道士,也是平安市南郊清越觀僅剩的道士。
清越觀早年香火鼎盛, 隻是隨著時代發展, 現代人越來越將其視為封建迷信, 清越觀既不是名勝古觀, 也沒有宣傳炒作, 這些年愈發冷清。
清越觀逐漸冷清破敗, 偏偏位置不錯,位於市郊開發的黃金地段。早就有開發商覬覦這塊地,想要將道觀的地收購, 用來蓋商業建築。
若是沒有人繼承道觀, 清越觀消失是分分鍾的事。老人幾乎在道觀裏住了一輩子,怎麼都舍不得就這樣讓清越觀消失。
隻是,就算不想道觀因為無人繼承被開發商推平,也不該選顧暖。
這個少女自己都需要人照顧,如何繼承的了道觀。
病床旁邊坐著一個少女,發色烏黑,膚白勝雪,明明是有些蒼白不健康的,放在她身上卻仿佛極其漂亮的顏色,她的五官極美,任誰看見少女,都會感歎一聲‘絕色’。
少女纖細的身子裹在羽絨服裏,墨色的瞳孔沒有焦距,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外界毫無感覺。
這是一個自閉兒,一個被診斷為重度自閉的孩子。甚至因為病情嚴重,被顧家所棄。
顧夫人體弱,生下顧暖後,勉強撐到顧暖六歲就撒手人寰。
顧夫人剛去不久,顧暖就被送到位於平安市市郊的清越觀,送到身為外公的老人麵前。據說是顧夫人逝去前的意思,但誰又知道呢。
明麵上是為了顧暖養病才送來,平安市的空氣好,清越觀又處於市郊,倒也是一個靜養的好地方。
實際上稍微琢磨一下,都知道這孩子是被顧家厭棄了。
這十幾年顧家那邊雖然不曾在經濟上有所短缺,人卻很少出現。
一開始還算來的勤快,後來也許是沒了耐心,想著反正顧暖根本不會和外界互動,每月的例行探望就變成派底下的人來。
這幾年顧家的商業重心轉移到帝都,大部分顧家人都去了帝都。更是仿佛忘了顧暖這個女兒,隻有逢年過節時,顧家那邊才會打個電話過來,例行公事一般的問一問女兒。
自閉症並非治不好,隻是像顧暖這樣嚴重的十分罕見。
讓這樣的孩子繼承道觀,無疑是天方夜譚。還不如將道觀托付給顧家,以顧家的身份地位,那些開發商未必敢強拆道觀。
仿佛看出律師心裏所想,老人搖了搖頭,“顧浩是個商人。”
顧浩是顧暖的爹,顧家這一代的掌權人。商人逐利,真將道觀交給顧家,結果顯而易見。
老人立好遺囑,揮退律師。喝了杯水,臉色紅潤幾分。
他心知這是回光返照,握著外孫女的手,仔細叮嚀著。
“暖暖,我知道你這不是自閉症,他們不懂,外公卻知道。你雖然沒反應,對外界的一切都清楚。外公知道你快清醒了,隻可惜外公大概等不到那一天了。”
“別怪你媽,她身體不好走的早,無法親自照顧你。她知道當初與其留你在顧家,還不如送到我這裏來。”
“顧家接你回去,待你好就罷,若是不好,等你醒了就回道觀來,外公教你的東西不比顧家差。”
“至於顧家那個養女……你遠著她一點,那女孩不是個好的。”
老人絮絮叨叨的說著,直至最後,他慈愛的摸了摸外孫女的頭,露出個笑容,溫和的念出最後的祝願:“暖暖,外公希望你活的恣意開心,平安喜樂,一生無憂。”
老人說完,溘然長逝。
監控體征的儀器發出刺耳的鳴叫聲,病房的門被推開,候在門外的律師和護士們衝進來。病房內頓時變得吵鬧擁擠。
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瞳孔毫無焦距的女孩,眼角溢出一滴淚,嫣紅的唇無聲微動,聲音輕不可聞的擠出兩個字:“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