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坐在院中,那跛腿的女人坐在對麵,旁邊的拐杖還是簇新的,這腿像是新出的問題。
“嬸子,您的腿?”李承問道。
“嗨,別提了,人倒黴喝水塞牙縫。”女人年歲應該不太大,隻是看起來蒼老。
她歎了口氣,又擺擺手,“上個月晚上出攤位,哦,也就是你遇到我媽那條巷子,前幾年我從我媽手中接過麵車的,那天晚上,生意不好,我準備收攤回家,沒想到街頭那幾個混子來收管理費,我就尋思著,趕緊跑吧。這不……黑燈瞎火的,摔了一跤,腿骨骨裂……”
這位耿嬸很碎叨,李承陪她聊了一會,倒是了解一些耿家的事。
阿婆的夫家姓耿,一名泥水匠,幫人修理房屋砌磚牆豬圈什麼的,六七十年代的元朗,大陂一帶,還是一片農村,這手藝還能混口飯吃。
十多年前,老耿去世,耿家一落千丈。
阿婆的兒子叫耿阿生,家中獨子,不算成才,因此才有阿婆開設車仔麵攤補貼家用一事。五年前,耿阿生搬到港島漁家窪,原因耿嬸語焉不詳遮遮掩掩的。
“嬸子,您是說,我在耿家待過四年?”當對方說到這時,李承驚訝地打斷她的話。
“咦?你不是阿承嗎?你不會不記得吧?”耿嬸疑惑地反問,又瞅瞅他,“你從小學三年級開始,一直到上中一,每天中午、晚上都在我家吃飯。”
李承尷尬地撓撓頭,坦白道,“耿嬸,我去美國後,發生一起意外,以前的事情,許多都不記得。醫生建議我,想要恢複,最好找些能觸動記憶的場景,這不,我回港……”
他攤攤手,示意自己就是來試試能不能找回記憶的。
“你是說……你和電視劇上演的那樣……失憶了?”耿嬸訝異驚奇。
“差不多吧。”李承點點頭,“所以您說的事情,我差不多都不記得。”
“你在美國究竟發生什麼事?怎麼失憶了?”耿嬸的關切不似作偽。
李承便簡略說了一遍,當然,他略作修改,將自己的失憶變成為“被人搶劫”所致
“哎呀,看來美國也不安穩嘛,這世道,哪都一樣。”耿嬸唏噓感慨,拍著膝蓋笑著說道,“剛才你進院後,一直不喊我。我還在嘀咕呢,這孩子長大怎麼變得沒禮貌了呢?原來根子在這呢。”
“你不認識我,怎麼記得我媽?”她又問道。
李承搓搓手指,笑容有點尬,“其實,那天晚上碰見阿婆,阿婆也沒有認出我。我是聞著阿婆的車仔麵香味,才找到一點熟悉的感覺。”
耿嬸一拍手掌,“哎呀,你在我家的時候,就喜歡我媽做的車仔麵。沒想到,你不記得人,可吃得東西,記得倒是聽清楚的。那時候,你每天放學回來,問你吃什麼,就車仔麵一個回答,把我那段時間都吃膩了……”
李承不想她扯得太遠,連忙打斷她的發散,“耿嬸,給我說說我家以前的事?”
耿嬸對李家的事情,了解並不多,但依舊有兩條信息,引起李承的重點關注。
老耿在世時,曾經經營過一座土窯廠,專門為客人燒製砌牆所用的青磚大瓦。老耿過世後,李沛偉買下這座磚窯廠,經營過幾年,行當不熟,虧損很厲害,又因為城市擴建,磚窯廠汙染嚴重(耿嬸的推測)被迫關閉。
李承很懷疑,自己的製瓷手藝,就是那段時間學會的。
因為南方的青磚窯,在結構上與柴窯很相似,隻要稍作改造,就可以燒製中溫和低溫瓷,當然,高溫瓷則需要熱量更高的燃料。
而且,與她講述的另一則消息,能呼應上。
自己是小學三年級十歲時到十三歲中一這一時間段,每天在耿家中餐與晚餐,由阿婆照看。而這段時間,恰恰是爺爺李沛偉買下耿家青磚窯的最初三四年。
到中一後,爺爺便從耿家接走自己,耿嬸也不知道自己後來的事情。
這條消息,與自己查到的另一條消息——自己剛回港時,去大陂中學,並沒有查到自己的上學檔案,也就是說,自己並沒有在大陂中學入學!
兩者一結合,隻有一種可能。
十三歲以後,爺爺李沛偉帶自己在青磚窯口,教授製瓷手藝。
“耿嬸,那關閉的青磚窯,還在大陂嗎?”李承想通後,立即追問。
“嗨,搬到這地方後,我也回去過幾次。窯廠那一片,早改建成囤屋區。”耿嬸的回答,讓李承有些失望。
“您還記得,我爺爺的窯口,哪年關閉的?”李承不死心,今天算是把自己過往捋過一遍,但貌似沒什麼用,自己還是回憶不起來。
“大概五六年前吧。”耿嬸也不記得具體日期。
爺爺去世距今近四年,也就是八十年代末,他關閉這座窯口。
至於關閉的原因,李承不相信是因為虧損——自己的製瓷手藝不俗,爺爺李沛偉的手藝隻能更高妙,隨便出手一件工藝品,就能撐過很長時間。
可能是政令,也有可能是其它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