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在哪兒?就在龕櫳位置。
這款八扇屏,並非整雕,而是拚合組裝件。它的邊框、上下鏤雕、中部浮雕麵、底足,都是榫卯結構拚合組裝。
之所以這樣,原因有二。
其一,紫檀無大料,這是人所共知的,所以采用盡可能大的板料拚合;其二就是可以多雕工同時進行,能省不少的工時。
散件組裝完畢之後,再統一髹漆,遮掩部件之間的縫隙。
也許是擦拭時過於用力,也許拚裝時內襯板小了少許,李承在上午檢查藏品時,意外的發現,第四塊屏風後麵的襯板露出一絲邊緣縫隙,從縫隙中,又能隱約見到一絲黃毛邊。
這就有意思了。
屏風中部是花鳥正麵雕版,組裝時為了嵌合緊密且使得屏風看起來厚重,後麵加上一塊稍微小一點的襯板,如同相框和油畫框,背麵加襯板一樣,這種設置很正常。
但是,出現黃毛邊,這就不正常了!
麵板和襯板,都是紫檀木拚合,中間為什麼會出現絹帛邊?
當然,有很大可能是實用絲綢絹帛之類,隔在兩塊木板中間的夾層,讓整體變得致密。
還有一種可能,這絲絹,就是雕刻時所用的樣畫!
要說明一下,內務府造辦處,在製作各類禦用貢品時,都有固定的花色與圖案,必須嚴格按照樣板畫來執行,木雕同樣如此。
想象一下畫麵,右邊是木雕師傅在雕琢檀木版畫,他的左邊,極有可能擺放著一塊木板,上麵貼著他所雕刻內容的樣畫,一比一大小!
有沒有可能這塊貼有樣畫的木板,就是屏風的內襯板?然後被工人連樣畫一起,合進屏風呢?
有這種先例,而且可能性不小。
2006年,中海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在搬運紫檀木雕雲龍紋嵌玉石座屏風時,不慎失手,摔成幾大塊,意外的發現內襯板上沾有屏風樣板絹畫。
為什麼要在內襯板上沾有樣畫?
就是為了防止摔壞,便於修理的——樣畫如果跟著屏風走,很容易混入宮廷龐大的資料庫中,若是摔壞,一時間還真的難以翻找,年頭越久越難找。
又因為髹漆密封好,樣畫不易毀,於是,負責內務府的那些宮人,便索性將樣畫貼在內襯板上,真正做到“即摔即用,無需翻找”。
李承也是因為記憶中的這則新聞,聯想到樣板畫上!
那麼又來問題了,這幅樣板畫很貴重麼?否則李承怎麼如此心焦,甘願出大價錢包圓整個維吉爾家族的東西?
嗬嗬,看看屏風上的落款“李鱓(音善)《瑞獸圖》”!
李鱓,揚州八卦之一!
字宗揚,號複堂,別號懊道人、墨磨人,出生於書香世家。
李鱓為南宋名臣李綱一係子孫,又係明朝“神仙宰相”李春芳的六世孫。祖父李法雖五官職,可其與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等人唱和,工書法,善詩,頗有名望;父親李朱衣擔任過文林郎,學識不錯,當地“貢癢”。
李複堂二十六歲中舉,二十九歲因畫而顯,受康熙皇帝擢拔,“南書房行走”,成為內廷供奉,其宮廷工筆畫造詣頗深,為康熙繪工筆花鳥。
“南書房”這個地方,在字麵上看,它是個讀書處,事實上當日它是皇城裏的皇城,中樞內的中樞。
康熙九歲登極,當時議政大臣的權力極大。康熙漸長,在除鼇拜以後,為縮小議政大臣的權力,親理朝政,並“建立南書房於乾清門石階下,揀擇詞臣才品兼優者充之”。
南書房顯然是皇帝親信的秘書班子,智囊團聚會之所,所以,在南書房行走的官員,無定員,也無品級的限製,往往炙手可熱。
此後幾年,也許是他人生最高光時刻。
隨即,黴運到來,“以忤大吏罷歸”——得罪大官被一捋到底,“兩革科名一貶官”!
最後淪落到揚州賣畫為生。
時至此,他已經邁入中年,由工筆花鳥,轉攻寫意花鳥,與同鄉人鄭燮鄭板橋關係最為密切,故鄭板橋有“賣畫揚州,與李同老”之說——嗬嗬,兩個賣畫為生的苦逼。
若無這段曲折經曆,曆史上也許就沒了揚州八怪之李複堂——“昨夜老夫曾大嚼,臨風一吐有新詩。”
好狂!
李承用裁紙刀小心的割開襯板縫隙上的黑紫色漆麵,又用螺絲刀小心撬開這幅襯板。
哈哈!忍不住一陣大笑!
賭對了!果然是絹畫《鸚鵡壽桃圖》,內容與第四屏封麵雕刻,一毛一樣!隻是,絹畫價值更高,底部有款:“臣非老畫師”;鈐印“臣鱓之印”。
“非老畫師”這一題款,後世頗多爭議。
有理解為自謙,意思“我還年輕,稚嫩”;也有理解為自得,“我年輕,畫藝尚且如此,你們這幫老……”;第三種理解則是出自內心表述,“終老畫壇,非我所願也”。